六麻子应声而入，还未及询问要做什么。
李宣就已先开口吩咐道：“取本王帅印，文房四宝。”
稍顿。
六麻子取来帅印和纸墨笔砚后，李宣一边执笔书写，一边说道：“本王的具体此前已在信中跟你说了个大概，你只需按部行事即可！稍微有点改动的是，这场战役当由你打头阵！”
“而你莫离已死，明着出现会惹人非议，故而需给你另外一个身份，你方可顺利取得兵权！从现在开始，你便是我西楚虎威军前锋主将，马先德！与我部长风卫首领马为先是亲兄弟，可知？同时也是此次两国联军的先锋统领，领西楚十万皇城军与大梁北域军左右两翼骑兵！”
“本王帅令，便是证明！届时，不论你长相如何与莫离相似，旁人也只能私下议论，而无从揭穿质疑。当然，你是可以适度伪装的。”
赵彻下旨将李宣赐封为北伐军主帅时，给了他三样东西。
除了与大梁联军的诏书和虎符之外，另有一枚帅印。
皇城大军可不受虎符调派，却不得不受帅印和将命的指派。
有崔玉阳这个虎威军细作领衔皇城三十万大军，等同于李宣实际掌控了主导，要任命莫离为前锋主将并非难事。
而皇甫萱已和李宣达成暗中协议，莫离亦是她的前辈，自也不会反对。
“而你就任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抵挡住蛮夷三部的联合进攻。随后乘胜追击，大举攻占蛮夷人的绿洲领地，奉行兵者杀，民者放的原则。但凡有所威胁的蛮夷士兵皆杀不误，但普通百姓...你要设法让他们留下！”
说着话，李宣写好帅令后，用力盖上印鉴，将之交给莫离，并接道：“稍作休整之后，你可先行一步返回北域关，着手接管北域先锋军，准备迎敌。”
莫离接过，并没有拒绝李宣的任命，这本就是他们商量好的事情。
但却诧异地多问了一句：“你怎知蛮夷三部会联合进攻北域关，是哪三部联手？”
对此。
李宣笑着，并没有开口解释，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六麻子。
六麻子会意，帮着说道：“看来莫先生是离开北域太久了，私下消息不太灵通了。此前，坂田龟一受少帅指派，已然暗杀了蛮夷铁勒、巴图、索图三部首领。按照他们的秉性，首领被杀，岂能不报复？”
“不出半月，蛮夷人的复仇必然抵达北域关！先生要做的就是，带领先锋军击溃三部联军，将之全歼在北域关前！”
这话说完。
李宣也接话道：“早前坂田带人离去时曾透露，此番三部联军估计有十五万蛮夷精锐参战，不容小觑。我部皇城军正从幽州开拔而来的路上，并不能马上驰援你！你可用的兵马，就只有原北域的十万先锋军！”
“不过，火器营会给你们有效的远程火力策应，此战...你并不落下风！你要尽可能地保存实力，全歼三部精锐之余，仍要留有再战之力。不必本王多说，你当也看出...大梁朝廷与此时稳坐北域城内的皇甫神奇，不会给你任何支援！”
莫离一怔道：“然后呢？就算我可以带领大军全歼蛮夷三部精锐，亦有所损耗。若得不到朝廷的辎重和兵马支援，蛮夷其余各部再联手攻来，我部必败无疑！还有，你欲占领绿洲，切断蛮夷人的有生之力，这个我可以理解。但你只杀兵卒，却放归平民，就让我不免困惑了。”
“可知蛮夷人的兵，也是由平民武装而来的。放归他们的平民，等同于让他们有再战之力！既然是要一劳永逸，那就不应该心慈手软，但凡蛮夷人...遇者皆杀，方是正途。切莫妄起恻隐之心，养虎为患...”
李宣笑道：“说得对！但正如你方才所说，其实蛮夷人内部也是有矛盾的。否则，他们便不会分裂成十部！换言之，歼灭铁勒三部精锐后，其余蛮夷部落就算要反攻，也不会是马上！这就留给了我们足够的缓冲时间，以应万变。”
“而你若是蛮夷十大首领之一，且相互之间犹有矛盾的话，在惊悉铁勒三部精锐尽失之后，会做些什么？”
莫离想了想，回道：“我会...先设法接管三部的领地，并收拢他们的旧部，再以复仇之名，起兵反攻。铁勒三部虽精锐尽失，但他们的资源还在。这时候，当先占了他们的地盘，把肥肉吃到嘴边再说！”
“既知如此，那你应该知道...就算蛮夷人的另外七部有可能联手反击，短时间内也不会轻易形成！因为，他们会先瓜分铁勒三部的遗产，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做下一步准备！”
李宣淡定笑道：“至于为何要放走蛮夷平民，在解释这个问题之前，本王想先问你另一个问题！你认为...在漠北和中原两地，什么样的人最多？”
莫离没有多想，便果断回道：“自然是贫苦百姓居多！”
“对！”
李宣正色道：“不论是在漠北，还是中原，其实都有极为森严的等级之分！底层百姓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儿，得到的回报却是最少的！久而久之，便会形成民怨！我们作为占领者，要善于利用这点矛盾！”
“纷争一起，你每占领一处绿洲，都要给蛮夷百姓一个选择。不愿接受占领统治的，只需缴械便可离开，先彰显我军的仁厚！但下一次被俘时，可就不会有这样的待遇。而愿意留下接受管制者，绿洲之内的资源、田产和财物，皆均分下去！我部不拿一毫一厘，取之蛮夷，用之蛮夷！尽可能地消除他们的敌意，避免占领区动乱。”
“占领区不乱，北伐大军就不怕后路被切，可稳固推进，直逼圣城！站在广大平民的角度，只要能给他们安稳的生活，谁是王，谁是首领...其实又有什么差别？”
莫离听了，却摇摇头道：“你是想采取怀柔政策，逐层分化蛮夷人的团结？这个方式...早在我担任北域军主帅时，就已经用过！效果并不理想，蛮夷人之间有着共同的信仰，极为排外，根本就不可能被完全同化！”
“此法可暂时控制，却无法做到长久。一旦圣城中的那位大萨满发话，所有蛮夷人都会疯狂追随，驱逐所有外来者。蛮夷人是无法被统治的，要么战死，要么驱离所有入侵者，没有第三个可能！”
李宣却持不同的意见，断然道：“不，你错了！老百姓只有在吃饱穿暖的情况下，才会追求信仰！如果你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你会谈什么狗屁信仰？大漠贫瘠，大部分资源都落入了一众贵族首领手中，中下百姓生活疾苦。我们若能改变这一现状，重塑规则，并维护规则，便可以使他们安定下来！”
“当然，你所说的盲目信仰问题，亦不容忽视。糜罗之神的传说已经深入蛮夷百姓心中，要让他们放弃原有的信仰，马上接受新规则是不现实。而这就涉及到我们进军漠北的第二个关键问题，思想控制！”
“对于迷信的人来说，你要让他先相信你，必先以迷信的方式入手。记住一点，此次出征...大军不是为朝廷而战，不为覆灭蛮夷而来！而是遵从昆仑上神的旨意，解救万千蛮夷百姓于困苦之中！”
“蛮夷人因为糜罗之神而团结，迷信思想根深蒂固，那我们就制造出另一个神邸出来，彻底转嫁他们的信仰！底层百姓的信仰一变，剩下的那些首领贵族便不值一提！漠北之战，要想永久和平，终将注定是一场新神与旧神之间的博弈！”
“蛮夷贵族制造出糜罗之神，控制了广大部落百姓的思想。我们要终结纷争与对立，也只能用神邸的方式！”
听了这话。
莫离神色大变，老脸凝固了起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关键性信息，幡然沉默。
愣了片刻，转而惊喜道：“我明白了...采取怀柔政策，将绿洲资源均分给蛮夷百姓，是要展现我军的仁厚与正义。既可暂时消除蛮夷人的过度敌意，又能间接制定规则，营造蛮夷百姓的归属感！让他们逐渐适应在我们制定的规则框架下生活，逐步同化！”
“再以昆仑上神的名义与糜罗之神产生对立，分化蛮夷人的信仰！只要最终昆仑上神的大军，在这场战役中取胜，那么蛮夷人对糜罗之神的信仰就会产生动摇，乃至崩塌！继而，可化解这段持续了数百年的恩怨...”
“广大百姓的信仰一旦出现松动，蛮夷大军将再无凝聚力！你想用运营平洲三县之法，施加在蛮夷人身上？”
李宣点头，“大体的方式是一样，细则不同而已！先为广大的蛮夷百姓打下一片地盘，再将资源均分给他们，让他们产生归属感。而后，以昆仑上神之名粉碎他们对糜罗之神的愚忠，重塑规则！”
这样的方式，李大当家在接管平洲时，早就用过！
先是出资大量购买土地和房产，然后无偿均分给广大的贫苦中农，建立他们的归属感。
无形间，就形成了一个潜在规则：魏王爷若在，那么人人有田地，人人吃饱穿暖。
但若是朝廷回来了，这些待遇就不一定有了。
朝廷贵族和大地主们可能会把他们现有的一切给掠夺走，恢复原本的压榨制度。
那么站在那些已经翻身做主，有了自己田地和房产的百姓，又怎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久而久之，平洲百姓的利益就会和王府捆绑在一起，王府在，百姓就可当家做主。
王府覆灭，则一切优待消失。
试问已经尝到甜头的平洲百姓，又怎会甘愿回到“解放前”？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平洲城受到威胁，数十万平洲百姓必会揭竿而起，保卫王府！
只因一点，保住王府，就是保住他们现有的一切。
这便是李宣为何能在短短时间内，不必留在平洲，就可以得到万千拥护的原因！
王府和百姓的利益形成了捆绑，便是一个绳子上的蚂蚱，不支持王爷，支持谁？
放到如今的漠北，也是一样。
帮助漠北平民打下一片绿洲，把资源均分，给他们一份安稳的生活，那他们就不会乱。
而这样的规则形成后，他们便不会允许规则被打破。
两国联军若在，大部分平民就可以均分资源，若被赶跑了...生活又会变成以前被压榨的状态。
孰好孰坏，正常人都可分辨！
再用昆仑上神的名义，去挑战糜罗之神的权威，便可从现实与信仰上彻底改变、控制蛮夷人的思想，重塑大漠规则。
简而言之，便是利益捆绑，外加思想控制！
李宣未战，就已然想到了与蛮夷人长期斡旋之法，属实超乎了莫离的预料之外。
关键是这个方法，拥有切实可行的希望。
想明白了李宣的意思，莫离惊喜道：“魏王爷果然聪慧过人，此计或许真能彻底平复蛮夷人对北域关威胁，永塑和平！莫某定会竭尽全力，助王爷一臂之力！”
李宣呵呵一笑，道：“好。但此役关键在于我们能不能打赢头阵，并成功拿下圣城！事关重大，你且先在我营中休整一晚。随后先一步赶往北域关前线，接管先锋军！”
“本王这道帅令，虽只能证明你的身份，但事后我还会和皇甫萱一起联合下文，坐实你的先锋主将的权力。至于皇甫神奇，你不必在意，自有本王对付他！”
莫离起身应了一声“好”，正要转身离去。
李宣却及时多问了一句：“对了，风无影怎么没跟你一起？”
不知为何，一提起风无影，莫离就显得有些紧张起来，迟疑了半分后，才道：“此战乃邦国大事，她不宜牵涉。王爷不必在意她，自有莫离替你办好事情。”
说完，也不容李宣再问，头也不回地离去。
李宣目光闪烁，却在他离开之后，将漠北舆图右上角处的几个绿洲标记点给圈住。
六麻子见状，好奇之下走过来问道：“少帅为何圈住这几个绿洲？”
李宣浅笑：“刚才我问起风无影行踪时，莫离虽未明言...但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盯在舆图上。而图上的这几个绿洲...既远离十大首领本部的聚居点，又相对富饶。还记得莫离曾说过什么话吗？”
“他说过...余生再也不会与风无影分开，要寻一个地方终老，不惧任何人前来寻仇，包括蔡坤！少帅的意思是，风无影很可能去了那几个绿洲中的一个？只要莫离处理好漠北战事后，他们便会择地隐居？”
“这个可能性很大！要不然，他怎会轻易让风无影独自离去？估计，在大漠的某个绿洲内有他们的爱巢。”
“少帅想做什么？你是怕莫离并非有心投诚，想拿下风无影钳制他？”
“那倒不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说起来，莫离并非恶人，他胸中有天下，自不是那种容易背信弃义之人。只是...有些关系始终是需要一个了断的，去把他叫来吧！莫离忙于军务，正好趁此间隙，让他了结了这段尘缘。”
“少帅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那个一路都跟着我们的人。”
李宣微微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