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仿佛干涸的河床重新迎来了细密的雨丝,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生机。
玄元的“心眼”之中,紫金与幽深交织的光芒缓缓流转。
他的元神小人,此刻像一尊饱经沧桑却愈发坚固的古老雕像,静静矗立在意识海的中央。
那些曾经狰狞的裂痕,如今化为了深邃的纹路,如同大地历经亿万年风雨侵蚀后留下的沟壑,充满了故事与力量。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意识的壁垒,投向了依旧被无尽黑灰色气流包裹的肉身。
霎时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感和剧痛,即便隔着元神的视角,也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他的肉身,此刻就像一块被扔进强酸中的朽木,每一寸肌肤,每一条经络,每一块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皮肤早已失去了原有的色泽,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灰色,多处干裂开来,隐隐能看到其下同样失去活力的肌肉组织。
一些地方,甚至开始出现细密的、如同沙砾般的晶化现象,散发着不祥的死气。
若是换做之前,单是感知到肉身如此惨烈的状况,玄元恐怕早已心神失守,被绝望吞噬。
但现在,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些疯狂涌动、试图将他彻底湮灭的黑灰色气流时,心中除了本能的警惕与厌恶外,竟然还多了一丝……奇异的平静。
“道的悲鸣……”
他喃喃自语,元神小人伸出一只虚幻的手,仿佛想要触摸那些在外界看来代表着绝对毁灭的气流。
这些气流,在他此刻的感知中,不再是纯粹的、毫无理智的破坏能量。
在那混乱狂暴的表象之下,他确实能捕捉到一丝丝、一缕缕极其微弱但又确实存在的“韵律”。
它们像是被强行扭断了脖颈的音符,发出的不再是和谐的乐章,而是充满了痛苦与怨毒的嘶吼。
“如果……如果能理解这种‘悲鸣’的根源,是不是就能找到一线生机?”
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如同野草般从玄元的心底滋生出来。
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仅仅是被动地承受和转化那些渗透进来的“道染印记”,而是开始尝试主动去“接触”那些外界的黑灰色气流。
这无疑是极其危险的举动。
他的元神之力,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丝,如同初生的触角,轻轻碰触向包裹着肉身的浓郁气流。
“嗡!”
几乎在接触的刹那,那股原本还在相对“平缓”侵蚀他肉身的气流,仿佛被激怒的毒蛇,猛地变得狂暴起来!
一股远超之前的恐怖污染之力,顺着他探出的那一丝元神之力,疯狂地反噬而来!
“噗!”
玄元的元神小人猛地一颤,体表刚刚弥合的一些细小“疤痕”竟有重新裂开的趋势,一丝更加深沉的幽暗气息从裂缝中渗透出来。
与此同时,他的肉身也遭受了重创。
左臂外侧的一块肌肤,在狂暴气流的冲击下,竟如同被烈火灼烧的蜡油一般,迅速消融下去,露出了森白的骨骼,骨骼之上,也迅速被一层灰黑色的不祥物质所覆盖。
剧烈的痛楚,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的感知。
“咳……咳咳……”
玄元在心中剧烈地“咳嗽”起来,元神之光都黯淡了几分。
“不行……不能用寻常的思路去对抗……”
他强忍着剧痛,迅速收回了那丝几乎被同化的元神之力,心中警铃大作。
这些“道染”之力,因为其本质就是扭曲的“道”,所以它们对一切“正道”的力量都充满了极致的排斥和攻击性。
他刚才试图用自己理解的、相对“纯净”的元神之力去引导,无异于火上浇油。
“悲鸣……扭曲……它们在哀嚎什么?”
玄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之前那种奇异的感知。
他没有再鲁莽地伸出元神之力,而是闭上“心眼”,全力去“倾听”。
倾听那些黑灰色气流中蕴含的“韵律”,那种被扭曲了的“道”的无声嘶吼。
渐渐地,在他的感知中,那些狂暴的气流仿佛不再是杂乱无章的。
它们虽然依旧充满了毁灭的意味,但其流动的轨迹,其能量爆发的节点,似乎隐隐遵循着某种被强行改变了的“规律”。
就像一首被人恶意篡改了曲谱的乐章,虽然刺耳难听,但依旧保留着一丝乐谱的结构。
“如果……我顺着它这扭曲的‘曲谱’去‘演奏’呢?”
一个更加疯狂,也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浮现。
这一次,玄元没有直接动用元神本源,而是调动起体内那些经过“元始之气”和紫金法力转化、已经融入他元神,带着些许“道染”特性的力量。
这些力量,就像是他元神上的“疤痕”,颜色深沉,气息幽邃。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丝这样的力量,模拟着他“倾听”到的那种扭曲韵律,缓缓地探入肉身之外的黑灰色气流之中。
这一次,预想中的狂暴反噬并没有立刻出现。
那股黑灰色的气流,在接触到玄元这丝特殊力量的刹那,只是微微一顿,仿佛一个暴躁的野兽嗅到了同类的气息,虽然依旧警惕,但敌意却明显降低了些许。
有门!
玄元心中一喜,但不敢有丝毫大意。
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操控着那丝力量,不再试图去驱散或改变那些黑灰色气流,而是尝试着去“梳理”它们,让它们在自己肉身的周围,形成一个相对“有序”的、虽然依旧扭曲但不再那么具有直接破坏性的旋涡。
这个过程,比之前单纯吸收“道染印记”要艰难百倍,也凶险百倍。
他像一个走在悬崖峭壁间的钢丝艺人,每一步都必须精准无比。
稍有差池,那些看似暂时温顺下来的黑灰色气流,便会立刻化为最凶残的恶兽,将他撕成碎片。
他的元神之力在飞速消耗,元神小人身上的光芒忽明忽暗。
但渐渐地,奇迹发生了。
包裹着他肉身的那些黑灰色气流,虽然依旧浓郁,但其侵蚀的速度,竟然真的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方式减缓了下来!
它们不再是疯狂地、毫无目标地冲击他的肉身,而是在他那丝特殊力量的微妙引导下,形成了一个个细小的、不断生灭的扭曲漩涡,围绕着他的身体缓缓流转。
虽然依旧在吸收他肉身的生机,但那种直接撕裂一切的狂暴之感,却大大降低。
“呼……”
玄元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元神小人几乎要虚脱过去。
他成功了,至少暂时止住了肉身崩溃的趋势。
然而,就在他心神略微放松的刹那,一种更加诡异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发现,自己的元神,尤其是那些修复后的“疤痕”所在之处,与外界那些被他“梳理”过的黑灰色气流之间,产生了一种更加紧密、更加深邃的联系。
仿佛那些扭曲的“道”,不再仅仅是外界的侵蚀者,而是……开始与他自身的存在,产生某种程度的“共鸣”。
这种共鸣,让他对“道染”的理解更加深刻,但也让他感觉到一丝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寒意。
他,似乎正在与这片被污染的天地,以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方式,渐渐融为一体。
这种融合,是福是祸,他此刻全然不知。
只是,当他再次“看向”那些黑灰色气流时,那种“道的悲鸣”似乎更加清晰了,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
这丝“亲近”之感,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伸出了一只冰冷但并非全然恶意的手。
玄元的心脏猛地一缩。
亲近?
这片充满了毁灭与绝望的道染之地,这些扭曲、狂暴、吞噬一切生机的黑灰色气流,竟然对他产生了一丝“亲近”?
这比之前的狂暴侵蚀,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元神的运转,不敢有丝毫懈怠,同时分出一缕心神,仔细体悟着这种诡异的“共鸣”和“亲近”。
那些被他“梳理”过的黑灰色气流,在他肉身周围形成的细小漩涡,此刻仿佛拥有了某种“活性”。
它们不再是纯粹的混乱,而是在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下,与他元神上那些深色的“疤痕”遥相呼应。
每一次呼应,玄元都能感觉到,那些“疤痕”似乎微微一颤,从中传递出一股微弱的、带着渴望的吸力。
它们……想吞噬这些梳理过的黑灰色气流?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玄元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的元神本源,是经过元始之气和紫金法力千锤百炼而成,至纯至阳。而这些黑灰色气流,是道染的产物,充满了污秽与毁灭。
两者本应是水火不容。
可现在,他元神上那些因道染印记而产生的“疤痕”,这些已经被他初步炼化、融入己身、带着“道染”特性的力量,却对外界的同源之物产生了渴望。
这就像是一个已经适应了毒药的器官,开始主动寻求更多的毒素来维持自身的平衡。
荒谬,却又似乎合情合理。
玄元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开始尝试着进行更深层次的引导。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让这些黑灰色气流在体外形成漩涡,而是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引导着一丝微乎其微的、被“梳理”过的黑灰色气流,顺着那种“共鸣”的指引,缓缓靠近他元神小人身上的一处“疤痕”。
那处“疤痕”颜色最深,仿佛一道狰狞的伤口烙印在元神小人的手臂上。
当那一丝黑灰色气流触碰到“疤痕”的刹那,玄元浑身一震。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也没有元神被污染的迹象。
相反,那道“疤痕”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土地,竟然主动地、贪婪地将那一丝黑灰色气流吸了进去!
丝丝缕缕的黑灰色气流,如同找到了归宿的游子,融入“疤痕”之中。
而那道原本深可见骨的“疤痕”,在吸收了这些气流之后,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但那种狰狞可怖的感觉,却奇异地减弱了一分。
它不再像是一道纯粹的伤口,反而像是……某种特殊的“器官”被激活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从那道“疤痕”处弥漫开来,顺着元神的脉络,传递到玄元的意识深处。
这种舒畅感,带着一丝阴冷,一丝诡异,但又实实在在地缓解了他元神消耗的疲惫。
“这……”
玄元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元神小人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他竟然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来“滋养”他元神上的这些道染“疤痕”?
这简直是饮鸩止渴!
可偏偏,这种“饮鸩止渴”的行为,却在实实在在地增强着他与这片道染天地的“亲和力”,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补充了他元神的力量——虽然补充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带着扭曲特性的力量。
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随着这丝黑灰色气流被“疤痕”吸收,他肉身周围那些被“梳理”过的气流漩涡,似乎变得更加稳定了一些。它们对肉身的侵蚀速度,再次微不可察地降低了一丝。
仿佛他主动接纳了这片天地的“恶意”,这片天地对他的“敌意”也就相应地减弱了一分。
“难道……这就是在这片绝地中生存下去的……另一种方式?”
玄元喃喃自语,心中百感交集。
他一直以来,都在抗拒道染,试图净化道染,将之视为洪水猛兽。
可现在看来,当他自身的一部分已经被“道染”之后,这种纯粹的抗拒,或许并非唯一的出路。
“以毒攻毒?还是……与狼共舞?”
他的目光闪烁不定。
这种与道染“共鸣”,甚至主动吸收道染力量的行为,无疑是极其危险的。一个不慎,就可能彻底迷失在道染之中,化为没有理智的怪物。
但眼下的情况,似乎也没有给他更多选择。
元神本源的力量有限,不可能一直这样高强度地“梳理”外界的道染之气。一旦元神之力耗尽,他的肉身还是会迅速崩溃。
而现在,这种与“疤痕”的共鸣,似乎为他打开了一扇诡异的窗户。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既然已经踏上了这条路,那就只能走下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