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琋处理完落霞村老井异事后,小满的热风已带着麦香漫过田埂。她正在整理从井里捞出的那枚银戒指,戒指内侧刻着的“莲”字刚被灵力擦拭干净,灵异局的加密邮件就弹了出来。发件人是古籍修复师周明,邮件附件只有一张照片和一行字:“城南旧书坊,线装书噬魂,字成精,速来。”
照片拍得歪斜,却能看清书坊角落的书架——一排线装书正自行翻动,书页间透出青灰色的雾,雾中隐约有个穿长衫的人影,指尖在书页上滑动,每划过一个字,那字就从纸上凸起来,像活过来的虫。
林琋的指尖在银戒指上停住。旧书、活字、噬魂……这些元素让她想起《书经异闻》中记载的“墨染魂”邪术——以怨气化墨,以生魂为纸,将死者的执念写进书中,读者一旦盯着字迹超过三刻,魂魄就会被吸入书内,化作新的“字料”,让书中故事永远“延续”。
她将“破字符”和“镇纸符”塞进背包。破字符是以朱砂混合雄鸡血绘制,专克阴墨所化的活字;镇纸符则是用雷击桃木制成的压条,能镇压书页中的怨魂。驱车穿过正午的阳光,她在午后抵达那座藏在老巷深处的“芸香书坊”。
书坊的木门挂着块褪色的木牌,“芸香”二字被虫蛀得斑驳,门轴转动时发出“吱呀”的呻吟,像老者的咳嗽。推开门,一股浓重的霉味混合着墨香扑面而来,书架顶天立地,塞满了泛黄的旧书,阳光从窗棂斜射进来,在尘埃飞舞的光柱里,能看到几本书正微微颤动,书页边缘的字迹像触角般轻轻蠕动。
“林小姐,这边。”周明从柜台后探出头,他戴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昨天收来的那套《聊斋志异》,就在最里面的架子上,已经‘吃’了两个人了……”
他指着书架尽头,一套蓝布封皮的线装书正摊开着,书页上的“画皮”二字凸得老高,笔画扭曲,像两张正在狞笑的脸。书旁散落着几页纸,纸上的字迹东倒西歪,墨迹晕染处泛着暗红色,像凝固的血。
“被吸进去的人,会变成书里的字?”林琋走近书架,没有碰那书,而是取出阴气探测仪。仪器刚对准书页,指针就疯狂跳动,发出“滋滋”的警报声,屏幕上的数值远超危险阈值。她开启灵力感知,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粘稠的阴气缠绕在书页上,每个字都像个小小的漩涡,在缓慢地吞噬周围的生气。
“是‘字煞’。”林琋的目光落在书脊的印章上,那是个模糊的“文”字,印章边缘沾着点黑色的粉末,“这套书的前主人是位落魄秀才,科举落榜后投河自尽,怨气浸了书,又吸收了后来读者的精气,才成了这邪物。”
话音未落,书页突然“哗啦”一声翻得飞快,“画皮”二字突然脱离纸面,化作两张薄薄的人皮,朝着最近的周明贴去。人皮的眼睛位置空着,黑洞里渗出黑色的墨汁,滴在地上,瞬间晕开成“死”字。
“小心!”林琋迅速将周明推开,同时甩出破字符。符纸落在人皮上,发出“滋啦”的声响,人皮剧烈收缩,化作两团黑色的纸灰,落在书页上,被自动吸了进去。但书页上立刻又凸起来新的字——“聂小倩”,笔画间缠着几缕头发,像极了被吸进去的人的发丝。
“它在消化‘养料’。”周明的声音发颤,指着柜台下的抽屉,“我在书里找到这个,像是前主人的日记……”
日记是用毛笔写的,纸页脆得一碰就碎,字迹却力透纸背:“光绪十年,春闱落第,同窗皆中,唯我独归……”“五月廿三,见邻女小倩,心悦之,然她已许配他人……”“六月初七,小倩嫁日,我藏于花轿后,见她红妆似火,心如刀绞……”最后一页只有两个字:“同归”,墨色深得发黑,纸背竟透出暗红色的印记,像滴血。
林琋的心沉了下去。原来这字煞的执念不仅是科举落榜,更有对邻女小倩的求而不得,它将读者化作书中字,是想在书里“续写”与小倩的故事。
就在这时,整排书架突然剧烈晃动,所有的书都自行翻开,书页上的字纷纷凸起来,化作无数只黑色的小虫,朝着林琋爬来。虫群所过之处,木质书架竟被啃出细密的齿痕,木屑里混着黑色的墨渣。
“是‘墨虫’,是字煞的分身。”林琋抽出灵力匕首,刀身注入灵力后泛着金光,“被它们咬到,魂魄会被直接拖进书里,永世当‘字奴’。”
她挥刀斩断靠近的虫群,断口处的墨汁溅在地上,竟又组合成新的字——“来”,笔画扭曲,像只招手的手。书架顶层的一套《论语》突然坠落,书页散开,“仁”“义”“礼”等字化作锁链,朝着林琋的脚踝缠来,链节碰撞时发出“叮叮”的脆响,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镇纸符!”林琋将桃木压条掷向那套《聊斋志异》,压条落在书页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书页的翻动瞬间停滞,凸起来的字也缩回纸面,只留下淡淡的墨痕。但书架上的其他书却翻得更急,《楚辞》里的“魂兮归来”四个字化作四个虚影,穿着古装,朝着她作揖,袖口露出的却是黑洞洞的手腕。
周明突然尖叫一声,他的手被书页上的“抓”字勾住,指尖立刻渗出鲜血,血珠滴在纸上,被迅速吸进去,纸上瞬间多出个模糊的人影,像极了周明的轮廓。“救我……字在拉我……”他的声音被无形的力量扼住,身体正朝着书架倾斜,眼镜滑落,露出眼底的恐惧。
林琋冲过去,灵力匕首贴着周明的手腕划过,斩断了那根由“抓”字化作的墨线。断口处的墨汁溅在地上,聚成个“恨”字,很快又被虫群啃食干净。她这才注意到,书坊的地面上,用墨汁写着篇未完的文章,开头是“小倩嫁后,郁郁而终……”,结尾处的墨迹还很新鲜,显然是刚“写”下的。
“它在篡改故事。”林琋盯着那篇文章,“它想让小倩在书里‘死’,然后自己‘救’她,完成执念。”
《聊斋志异》突然挣脱镇纸符的压制,书页猛地合上,又“啪”地一声弹开,这次翻开的是“聂小倩”篇,书页中央的小倩画像突然活了过来,画中女子穿着红裙,朝着书外的林琋盈盈一笑,裙摆处的墨汁化作无数根红线,朝着她缠来。
“这是字煞的本体!”林琋大喊,“周先生,用你的血!修复师的血沾过无数古籍,带着书卷气,能暂时克制它!”
周明虽然害怕,但还是狠狠咬了下舌尖,一口精血喷向书页。精血落在画像上,红裙瞬间褪色,小倩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化作黑色的墨点。林琋趁机将破字符铺满书页,灵力催动下,符纸燃起金色的火焰,火焰中,无数个透明的人影从字里钻出来,都是被吸进去的读者,他们朝着林琋深深鞠躬,随后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书坊的阳光里。
随着人影的消散,书架上的书纷纷合上,墨虫和字链也化作黑色的纸灰,被风卷走。那套《聊斋志异》的蓝布封皮渐渐褪色,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书页上的字迹虽然依旧清晰,却再也没有一丝阴翳,只有淡淡的墨香,透着古籍特有的温润。
林琋将那本日记放在书旁,日记的最后一页,“同归”二字渐渐淡去,露出底下被墨掩盖的小字:“愿她安好,此生足矣。”想来是那位秀才临终前,终于放下了执念。
离开书坊时,夕阳正透过窗棂照在书架上,给泛黄的书页镀上了一层金边。周明正在整理散落的书籍,指尖划过书页时,动作格外轻柔,像在抚摸沉睡的灵魂。
“林小姐,这书……”他看着那套《聊斋志异》,有些不舍。
“留着吧。”林琋将破字符收好,“它已经成了普通的古籍,里面的故事,终于可以好好睡了。”
驱车穿过老巷,暮色中的青石板路泛着微光,像被墨汁浸润过的宣纸。林琋知道,芸香书坊的故事结束了,但时光的书页里,或许还藏着更多这样的字迹——它们承载着执念,凝固着遗憾,等待着被人读懂,被人温柔地抹去那滴晕染的墨。
手机在副驾上震动,是灵异局发来的新案件:“西北一座废弃的皮影戏班,每到月圆夜,后台的皮影就会自己舞动,操纵皮影的线会缠住路过的人,将其变成新的皮影……”
林琋点开案件资料,照片里的皮影五官精致,却眼神空洞,像无数个被困在光影里的灵魂。她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过,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麦田上,金色的麦浪在风中起伏,像翻动的书页,写满了关于生长与收获的故事。
或许,这就是她要走的路——在一个个扭曲的字迹里,一幕幕诡异的光影里,找到那些被执念困住的灵魂,用灵力的温度融化冰冷的怨恨,让那些被时光尘封的故事,最终都能在阳光下,找到属于它们的,温柔的句读。而她的破字符,会一直锋利,直到下一个需要划去的执念。
车窗外的麦香越来越浓,混着晚风里的墨香,像一首未完的诗。林琋转动方向盘,朝着西北方向驶去,后视镜里的芸香书坊越来越远,像个被墨笔轻轻圈住的句点,最终消失在巷弄的尽头。而她的旅程,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