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秽横飞,咒骂震天。
积压了太久的怨气,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人群涌动着,推搡着,若非有手持长枪的边军士兵竭力维持着最外围的秩序,恐怕早已冲上去将这几人生吞活剥。
华清一身绯袍,按剑立于街边一座酒楼的二楼窗前,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下方这场盛大的“审判”。
张猛侍立在他身后,低声道:
“将军,都安排好了。”
“赵德庸的罪证连同将军的奏本,已由快马直送京城吏部和都察院。”
“王家资财,初步清点,仅现银就有十八万余两,田契、房契、商铺、古玩珍器不计其数,还有……盐引。”
“盐引?”华清眉梢微挑。
“是。厚厚一叠,盖着盐运司的大印,看年份和数目,足够他王家几辈子躺着吃。”张猛语气带着浓重的鄙夷和一丝贪婪:
“这老狗,心可真黑。”
“盐引收缴,单独封存,连同查抄清单,一并上缴户部。”华清声音冰冷:
“其余浮财,三成犒赏此次随我回乡的将士,七成……散给青川县这些年被王家盘剥、被赵德庸冤屈的苦主。”
“让县衙剩下的书吏,即刻张榜,三日内,准其鸣冤举证,按实情分发抚恤。”
“末将明白!”张猛眼中闪过一丝敬佩。
将军这是要釜底抽薪,彻底绝了王家翻身的可能。
“至于他们……”华清的目光扫过街心在污秽中挣扎哀嚎的身影,如同看几只蝼蚁:
“就让乡亲们这几天好好‘伺候’吧。”
……
县衙大牢深处,最阴暗潮湿的死囚号子。
浓烈的霉味、血腥味和屎尿的臊臭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沉甸甸的气息。
唯一的光源是墙壁高处一个巴掌大的铁窗,透进几缕惨淡的天光。
王世昌被粗鲁地推进来,沉重的铁栅栏“哐当”一声在他身后关上、落锁。
他肥胖的身体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痛得龇牙咧嘴。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惊恐地打量着这间狭窄、污秽、如同坟墓般的囚室。
地上铺着的烂稻草散发着腐臭,墙角甚至能看到老鼠飞快窜过的黑影。
“放我出去!”
“我是王世昌,我京里有人。李华清,你不能动我。”
他扑到铁栅栏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铁条,朝着外面幽暗的通道声嘶力竭地吼叫。
声音在死寂的牢狱中回荡,带着绝望的疯狂。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清晰,敲打在王世昌的心上。
华清的身影出现在通道昏黄的油灯光晕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绯色战袍,在肮脏的牢狱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的尊贵与肃杀。
张猛提着一盏风灯跟在后面。
“李华…李将军,我京城有人,你不能这么对我…”王世昌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把脸死死挤在铁栅栏的缝隙里,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扭曲变调:
“我有银子,十八万两。”
“只要你放了我,便能分你一半。”
“京里……京里我立刻写信,保你官升三级。”
“不,官升五级。封侯……封侯……”
他语无伦次地许诺着,唾沫星子喷溅出来,眼中燃烧着癫狂的求生欲。
华清在栅栏外站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副丑态。
张猛手中的风灯微微抬高,昏黄的光线将王世昌那张因挤压而变形、沾满污垢和泪痕的胖脸照得清清楚楚。
“封侯?”华清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在这死寂的牢房里却如同寒冰碎裂:
“王世昌,你族内的兄弟在京城不过是六品官,比本将军还小一品。”
“他自己都封不了侯,拿什么封本将军?”
“我的书信到了京城,他都急于和你撇清关系,你真以他敢保你吗?”
华清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浅,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洞悉一切的残忍。
他微微俯身,靠近铁栅栏,靠近王世昌那张充满渴望的脸,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你儿子王仁,根本不是死在什么多臂熊手上。”
王世昌脸上的疯狂希冀瞬间凝固。
“他啊,”华清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地钻进王世昌的耳朵,“是被本将军活活打死的。”
轰——!
王世昌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双眼猛地瞪大到极致,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盯着华清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脸在昏暗的灯光下,如同索命的修罗。
“你……你……”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破旧的风箱在漏气,手指痉挛地抠着铁栏,指关节泛白:
“你还我儿子……”
“至于那十八万两银子,”华清直起身,掸了掸绯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漠然:
“正好充作边饷。”
“戍边的将士们,会记得你王员外这份‘慷慨’的。”
他不再看栅栏后那张瞬间失去所有生气、如同被抽掉魂魄般的死灰面孔,转身,绯色的袍角在昏暗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李狗贼,还我银子,还我儿子——”
身后,王世昌野兽般绝望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嚎叫猛地爆发出来。
他疯狂地撞击着铁栅栏,发出“哐哐”的巨响,在幽深的死牢通道里久久回荡,如同地狱深处传来的悲鸣。
华清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出了这充斥着绝望与疯狂的牢狱。
身后那撕心裂肺的嚎叫,是他复仇乐章中最酣畅淋漓的一个音符。
青川县城楼。
猎猎的北风呼啸着掠过垛口,吹得华清身上的绯色战袍向后高高扬起,如同燃烧的火焰。
那里,层峦叠嶂,天地苍茫,是西疆的方向。
边关的烽烟未熄,那里的血与火,才是他真正的沙场,是他用手中刀剑搏杀出的功名路。
“将军,都安排妥当了。”
“您的家人被护送前往京城,那里您置办的家产都已收拾妥当。”张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华清轻轻地点了下头。
风更烈了,吹得他袍袖鼓荡,发出烈烈声响。
他转身,绯色的身影沿着陡峭的城梯向下走去,步伐沉稳有力。
城楼下,百骑亲兵肃立,甲胄与刀枪在稀薄的冬日下闪烁着寒芒。
黑色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吐着白气。
华清翻身上马,缰绳一抖。
“走吧。”
“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西疆必被平定,到时就可以解甲归田了。”
黑色战马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向着西北,向着那片血与火交织的苍茫大地,疾驰而去。
百骑如龙,铁蹄踏碎官道上的薄冰,卷起漫天烟尘,迅速消失在青川县北方的地平线上。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