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青川县令赵德庸,率阖县僚属,恭迎定远将军荣归故里。”
“将军威震西陲,扬我国威,实乃青川之荣,卑职等与有荣焉!”
赵德庸抢前几步,深深一揖到底,声音拔得又高又尖,带着明显的颤抖,在寂静的旷野里传出去老远。
勒住战马,华清端坐马上,居高临下,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亭前众人。
那目光所及之处,空气都仿佛冻结了。
时间像是被拉长,只有寒风刮过枯枝的呜咽。
终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带着边关风沙磨砺出的粗粝和漠然:
“赵大人,别来无恙?”
赵德庸身子猛地一颤,维持着作揖的姿势,头垂得更低:
“托……托将军洪福,卑职……卑职尚好。”
冷汗顺着他鬓角滑下,洇湿了官帽的边沿。
华清的目光掠过他,落在了后面那群捕快身上,最终定格在面无人色的董捕头脸上。
董捕头只觉得那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在自己身上,双腿一软,差点跪倒,慌忙低下头,不敢对视。
“董捕头,”华清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三年不见,你这腿脚,看着利索多了。”
“看来当年在凤凰池畔受的伤,已然全好了。”
“谢将军关心……卑职早就好了……”董捕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住冰冷的地面。
华清不再看他,视线重新落回依旧躬着身的赵德庸身上:
“赵大人这份‘荣焉’,本将受之有愧。”
“当年若非大人‘法外开恩’,一纸兵役文书送我去了西疆,本将焉能有今日?”
他刻意咬重了“法外开恩”四个字,字字如冰锥。
赵德庸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
“将军……将军言重了,为国……为国效力,乃……乃……”
“行了。”华清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本将奉旨归乡省亲,亦奉兵部密令,沿途查访边饷、军资积弊。”
“遇有贪渎不法,扰民害政者,可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最后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赵德庸耳边。
他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噗通”一声瘫跪在地,官帽歪斜,狼狈不堪。
身后的佐杂官和衙役们更是齐刷刷跪倒一片,头埋得更深,连呼吸都屏住了。
华清俯视着脚下这片匍匐的青黑色,目光越过他们,投向远处青川县城的轮廓,声音穿透寒风:
“进城!”
黑色战马迈步,百骑亲兵如一道钢铁洪流紧随其后,沉重的马蹄声踏碎了十里亭的死寂,也踏碎了某些人最后一丝侥幸。
铁蹄扬起的烟尘,淹没了瘫软在地的县令和跪了一地的官吏。
队伍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青川县那洞开的城门席卷而去。
青川县衙,二堂。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炭盆里的火明明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透骨的寒意。
华清单手支颐,随意地坐在原本属于赵德庸的县令主位上,身上那件正五品的绯色盘领窄袖战袍在略显昏暗的堂内异常刺眼。
腰间玉带嵌着银鱼符,在炭火映照下偶尔闪过一道冷光。
他面前的长案上,摊着几卷发黄的旧档。
亲兵统领张猛按刀侍立在他身侧,如同铁塔。
堂下,赵德庸垂手站着,官袍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一大片,脸色灰败,眼神涣散,不敢去看案后之人。
华清的手指在一卷卷宗上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死寂的大堂里被无限放大,折磨着每个人的神经。
“啪。”
他合上卷宗,声音不大,却让堂下众人猛地一颤。
“赵德庸,”华清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天圣二十七年暮春之时,本将军因何获罪?”
“你要董捕头带人到本将军家捉拿本将军?”
赵德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嘶哑:
“回……回将军,并非捉拿。”
“王仁告您当街行凶,只是例行传话问询而已。”
“哦?例行问话?”华清尾音微扬,带着一丝玩味:“本将军怎么记得当时董捕头手里拿着拘捕令?”
“你莫非以为本将军老糊涂了不成,连这点事都记不得了?”
赵德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将军饶命,下官糊涂,是王家……是王家逼迫。”
“王员外爱子心切又仗着京中有人,逼迫下官缉拿将军。”
“下官一时…也被权势蒙了心窍,求将军开恩啊!”
他涕泪横流,头磕在地砖上砰砰作响。
“逼迫?”华清冷笑一声:“赵德庸,你身为朝廷命官,执掌一县刑名,却畏于豪强,罔顾事实,颠倒黑白,构陷无辜。”
“为一己之私,为媚上邀功,意图将本将送上绝路兵役,更……”
他顿了顿,眼中寒芒暴涨:
“更以莫须有之罪,构陷本将家人!你可知罪?”
最后三字如同惊雷,震得赵德庸魂飞魄散。
当年为了讨好王家,他不仅想构陷华清,更在王家管家吴顺的挑唆下,悍然下令意图将华清新婚妻子柳氏“没入官妓司”,将其年迈父母“流放三千里”。
这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只是恰巧王仁被多臂熊毛多多掳走,赵德庸的精力也被暂时从李家移开。
“将军!下官知罪!下官罪该万死!”赵德庸彻底崩溃,瘫软在地,语无伦次:
“是吴顺,是王家,都是他们逼我的。”
“下官猪油蒙了心,求将军看在……看在下官也曾为朝廷效力多年的份上……”
华清猛地一拍长案,“砰”的一声巨响,震得堂上灰尘簌簌落下。
“效力?你也配提‘效力’二字?”他站起身,绯袍如火,一股凛冽的杀意弥漫开来:
“你效的是谁?是王家的银子?还是你头上的乌纱?”
他不再看烂泥般的赵德庸,目光投向堂外阴沉的天色,声音冰冷地下令:
“赵德庸,贪赃枉法,构陷忠良,草菅人命,罪无可赦。”
“即刻革去县令之职,褫夺功名,打入死牢。”
“待本将具表上奏,请朝廷定夺!”
“张猛!”
“末将在!”张猛踏前一步,声如洪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