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有意识的时候,我就住在集市外的一处破庙里,后来破庙被力气强壮的乞丐们占了,我就只能住在破庙外的一个个小小的狗窝里。
原本住这里的老狗死了,老天怜悯我,不至于让我冻死在荒郊野外。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老乞丐可怜我,施舍给我半个脏馒头,但大多数时候我还是得到闹市去乞讨。只是若占了哪个地痞乞丐的位置,就必得遭一顿毒打。
这天我抱着脑袋,缩在阴暗发臭的无人巷子里,默默忍受乞丐们对我的辱骂殴打,想着这样悲惨的时间能够快点过去,我能赶在太阳下山回到那个狗窝,不至于被山上野狼咬断脖子。
压在我身上,对我拳打脚踢的人突然被掀开,散碎的日光照在我的眼睛里,竟一时看不真切是谁站在我的面前。
我只觉得那个人好高大,好神圣,仿佛是披着神光的天神,终于愿意眷顾我而来。
可是,可是,天神好像也会流血,也会受伤,她踮着被踹伤的脚,向我伸出手。
暖暖笑着对我说:“别怕,我带你走。”
她要带我走。
从这个地狱里。
从这个不会有人关心我的阴暗发臭的角落里。
神明个子矮矮的,年龄和我一样大,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被一块旧布裹住。她好像无所不能,找住处,找食物,驱赶野兽,缝补衣裳,做饭做菜,干零活,认字,会念书,讲故事,对峙比我们要强大得多的成年乞丐们……
她说,她叫姜璃浅,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一起去寻仙山,拜师入道,成仙飞升,再也不受人欺负?
我懵懵懂懂,说,愿意。
我愿意的,虽然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入道”,什么是“飞升”,但她愿意带着我,不嫌弃我,不把我丢开,我就想跟着她。
可是寻仙山的路并不是坦途,一路上总会有人欺负我们,打我们,要把我们卖了。有一次浅浅被好多好多人围住,他们不是什么地痞流氓,也不是假惺惺要把我们骗到不知名处的恶棍,我总觉得他们很可怕,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剑,眼神发寒,居高临下的蔑视似乎是刻在他们的骨子里,和城里的寻常百姓一点都不一样。
浅浅叫我走,她说,别管她,一直往前,他们要找的仙山就在前面,她会马上追上我的。
我哭,我不信她说的话。
看到她倒在泥沼里,被人用脚踩,用最下贱肮脏词语的咒骂,甚至有长长的,锋利的剑,跟都弄濒死的小猫小狗似的,狠狠戳进她的肩膀,鲜血涌出来,他们笑作一团……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神明也是会死的,她会痛,会无能为力,会再也无法带她去仙山。
从未有过的迷茫和恐慌笼罩在我的心中,大脑一片空白,人已经冲了过去。
被一脚踹倒,剑锋捅进腹部,我疼得眼前一片漆黑,只隐约听见有人在慌张急切地喊我——如意!如意!
那么心疼,那么伤心。
啊,原来我这个连活着都磕磕绊绊的废物,也是有那么一个人关心着我,把我看得很重要很重要的啊!
后来好多年,我总是想,要是我在那个时候就死了,就好了。我不会伤害我的浅浅,浅浅也不会恨我,那么久那么久,都不愿意理我了。
至少在她的心里,我一定比禤翎,江怀舟,孟九安,云清衍,沈青青,水莲儿,秦北尧,还有她的一大帮冒出来的许多许多的那些所谓“至交好友”要重要!
还有许宥安,那个贱人,那个贱人!他怎么能抢走我的浅浅?
浅浅守了我三天三夜,她求了好多人,才把我从鬼门关抢回来。我颤颤地睁开沉重无比的眼皮,就看到她双目通红,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发丝凌乱,满身血污。
见到我醒来,她突然失控地抱住我。
脸色发白地命令:“云如意,不准再冲过来,以后不论遇到什么危险,不准再冲过来,听到没有?你不能死,你得长长久久陪着我,你必须答应我!”
心里熨烫着难以言说的酸涩,我点头,我承诺她,我说,好。
可是她忘了。
经年累月,漫漫仙途,她已然忘了当初和我的誓言。
我是个被大道仙路抛弃的人。
我爬不过仙梯,灵根也不是万中无一,悟性也不够,我太黯淡了。
可是我的神明,我的浅浅,她不信。她不信我的命,她不信大道容不下我。
一阶一阶仙梯,一次一次演示,一件一件法宝——她对我,几乎倾其所有。
在我死前的最后一刻,我都忘不了那漫长的,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的仙阶,她背着奄奄一息的我,任由狂风暴雨将她倾覆,也不肯放开我的手。
她握得那么紧,那么死,滚烫的温度将我的心灼烧,烫出一个又一个她的名字。
姜璃浅,姜璃浅,姜璃浅……
浅浅啊,浅浅,你知道一直在你的背后,看着你越走越远的感觉吗?
极品雷灵根,掌门亲传,第一仙宗大师姐,万年难遇的天才,正道魁首,同辈第一人……太多的光环围绕着她,太多的人拥挤在她的身边。
我嫉妒,发了狂的嫉妒。
不是嫉妒她,是嫉妒那些围绕着她的人。
他们凭什么觊觎我的浅浅呢?明明是我一直陪着她,从微时,到名扬天下。
明明是我先对她,无法克制地沉沦。
可是,可是……我的所有都无法宣之于口啊,我甚至不敢让她发现一丝一毫我的龌龊心思。
我只能站在她的旁边笑着,看着,昧着自己的心,祝福她,成全她,告诉她我很好,我很开心。
哪怕她的视线总频频落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我也压抑着自己,听她诉说着他们的初逢,他们一起做的任务,他们一起海阔天地,生死相依。
她问我:“如意,他是不是很特别?我总觉得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见过他,这难道就是话本子里说的‘前世缘’么?
“我……好像有点喜欢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