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宗门隐藏的最大的秘密的时候，正捧着刚刚从饕餮峰好赖求着蒸好，第一个抢来的如意桂花糕，打算给师姐送去。
师姐不在自己的院子，我立马猜到了她可能是去了师尊的居所。
这里很僻静，寻常并不会有人来。
还没靠近，我就听到了屋里的争吵声。
许是两人争执得太投入，竟然谁都没有发现已经走到门口的我。
后来我想了很久很久，才明白，有时候所谓“天意”，就是这么一回事。
没有预兆，没有筹谋，没有期盼，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我不准您去，师尊，弟子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要么由弟子前往修补神魔封印大阵，要么，您，或者哪位同门前往牺牲，弟子就以死相陪，绝不苟活！”
“你……孽徒！孽徒！”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师尊发怒，而且是怒不可遏。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师姐顶撞师尊，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我呆立在门口，手中的糕点散了一地，害怕地喊了一声，师姐。
屋内的两人同时惊愕转身，惊慌失措地望过来。
天乾宗是怎样一个地方呢？
神仙洞府，天上宫阙，做梦都不敢想的福地天外。
阵峰是怎样一个地方呢？
四季分明，花鸟虫鱼，无拘无束，在这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想学什么也毫无禁忌，同门相助，亲如一家。
我，或者修真界的所有人，恐怕从来没有想过，这样一个世外仙地，既是神仙福地，也会是困人深渊的无间地狱。
也许是那个时候的我还太天真，根本不明白光明正道的代价是什么，第一仙宗又要背负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一千年前，天外魔族入侵我们修真界，他们的力量和我们几乎不是同一个层面上的含义，他们太强大了，如果不是此方世界的天道规则桎梏，我们根本无力抵抗。
“可就算这样，我们的前辈，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上了战场，誓要护住我们的世界。经过数百年的厮杀，天乾宗和天下正道终于胜利，但伤亡惨重，天乾宗更是差点灭宗……前辈们以身祭阵，这才勉强用神魔封印大阵封印了魔族魔君及其得意麾下。
“阿宥，我不能，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的世界再次化为惨烈的炼狱，这不是我想走的道，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
凭什么？凭什么是天乾宗，凭什么是阵峰，凭什么是我们，凭什么……是她？
“凭我们是天下第一仙宗，凭阵峰绝不缩于人后，凭我是天乾宗阵峰重道真人座下最得意的亲传弟子，姜璃浅。”
我愣愣地望着她。
那是第一次，我窥见师姐身后巨大的纯净伟岸的影子，而我却这般渺小。
那也是第一次，我觉得如此震耳欲聋，仿佛灵魂都跟着一起共鸣，一起震颤，一起痛苦，最后一起死去。
我把她当做救赎的神明，而她欣然接受，并且努力去做，不惜付出一切。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阿宥，别用过去悲伤的目光去看现在的世界，我不是什么特别的人，天下之大，有太多一样的人了，他们并不稀奇，我也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有你自己，你自己才是那个最特别最特别的人，要好好爱自己，知道吗？
“你很好，非常好，没有人再比你更好的了，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师姐瞒着所有人偷入天外域，准备前往封印之地，以身修补封印大阵。
我以为的一场谈心，原来竟是她再三叮咛的诀别。
师门，师尊，师兄，师姐，不会成为她桎梏的理由。
我也不会。
然而师姐的计划还是泡汤了。
祭阵的人是师尊。
掌门告诉师姐的，并不是封印大阵真正的位置。
师姐失去了第一个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亲人。
可让人无可奈何的是，修行路漫漫，悲剧总会一次又一次上演。
仙魔大战终于还是爆发，她又失去了第二个，第三个……数不清多少同门葬身魔族大军下，算不尽的生灵尽被屠戮。
自天暗下来的那刻，释天剑就没有停下过。
天外域决战魔族，此方世界已经到了最后，最危急存亡的一刻。
二师兄，三师姐，四师兄……他们一个个战死在魔族燃起的熊熊大火中，大师兄拼着最后一口气，声嘶力竭地喊我带她走……至少，至少为阵峰，为宗门，留下最后一点可以再重来的火种。
这是大师兄的私心。
也是我的。
可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师姐已经以最决绝的方式冲向魔族魔君，以自爆换他重伤，为天下人换取一个喘息的时间。
我眼睁睁望着她消失在无尽的业火中，第一次感觉到生命的窒息。
神明会陨落，苦难会延续，痛苦的心绪会伴随生命的进行而越来越刻骨铭心，直至溃烂。
大师兄在弥留之际给了我一样东西。
那是一件半成品，大师兄说，此物若成，也许在往复的轮回时光里，能弥补未尽的遗憾，也能拯救未来得及说再见的人。
我不知道大师兄是不是故意这么对我说的，但他的话真的让我残留住了一丝活下去的欲望。
我带着这件半成品走过千山万水，走过漫漫黄沙白雪，走过无数的仙门福地，秘境传承……
在不知名地，我见到了一位真正的神明。
他给了我一个选择。
——把灵魂献祭给重回门。
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没有魂魄，没有生命，没有未来的器灵。
重回门的器灵。
作为回报，我将获得轮回重生的能力，直至心中的愿望实现。
他提醒我，万事万物自有其规律戒训，打破这规则的人，将会成为天道的叛逆，只要我还没有不得超生，它将追杀我至天涯海角。
天罚，将伴我终生。
“做选择吧，卑微的凡人。”
我闭上眼，苦涩的泪水再次涌进喉咙里。
原来我和师姐，真的，真的……没有……
“多谢您，尊敬的天神。”
我匍匐跪地，垂首在他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