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明真的已经看不懂这个师弟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了！他只是很忽然地意识到一件事情——他在恨。冷心冷情，以修炼无情道而名扬天下的清止仙尊，他居然在恨！发狠地恨着五百年前舍生取义，救济苍生的那些人！不，不——“你在恨她，恨钟师妹！”“胡言乱语！”“究竟是谁在胡言乱语！”清止死死攥住袖口里的手，脊背僵硬地挺直，根根分明的眼睫明明散碎着柔和的日光，他的整个人看起来，却像是浸透在了寒潭深渊里。看不到光明。也看不到永坠之地。江月明一下就不想再说话了。清止疯了！他转身就走，满身衣袍空荡，鼓鼓迎风。走出玲珑轩，走到茫茫一片，无休止的雪峰之上，江月明回身望了望掩埋在飞雪净白之下玲珑剔透的宫殿，心中隐隐一刺。心中无限复杂的心绪缠绕哀叹，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他是在可怜自己，还是在可怜清止。一个人愈是站在光明的中心，内心的黑暗就愈是压抑，终究有一天，它会因为某个人，某个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万万年纯净的雪，到底是在昭示着瑞年，还是灾祸？他现在只盼望着，至少清止对钟师妹的爱，能够大过他心中的恨。否则——他将履行身为海昆石与天乾宗祖师爷的化形约定，诛杀邪佞祸害苍生之辈，镇守天乾宗万年之正气。就算同归于尽，他也得联合众长老，亲手……希望不要真的有那一天。从五百年前那场大战中留下来的人，已经够少了。………………………………………………姜璃浅在飞驰的五灵马车里想尽了一切办法，还是不能够把血神玉从那诡异的戒指上弄下来，她的手只要放在血神玉上，就会钻心地疼，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那些血肉，白骨，还有她所失去的人，最痛苦的记忆。她不知道一件神器，为什么能让人那么歇斯底里，她现在只确认一件事，那就是，这个血腥的，泡满了骨和泪的东西，至少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中，会与她死死缠绕在一起，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人生无奈之事十万八千八百十八，而她件件不由己。“我们到了，姜璃浅。”掀开车帘，看到马车内，姜璃浅血肉模糊的双手，顾城雪深深叹了口气。他让开身体，沉默地从芥子空间里取出用来治愈伤口的丹药，等她从马车上下来，他拦了拦她要往前走的动作，拇指与食指一捻，将碎裂成粉的丹药轻轻撒在她的伤口上。伤口很快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姜璃浅微不可察地一蹙眉，口中除尘诀念过，手上便不再见一丝血迹。“要进万妖谷，就是我们不久前被血神玉带来的地方，这里丛林很深，大妖盘踞，必须时刻小心。”姜璃浅抬头远眺苍茫山色，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居然又到了这里！将近三个月的路程，她是猜到他们已经离开了中州大陆，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已经到了西州。“你要带我去哪儿？”“万妖谷，无极山，九玄宫。”姜璃浅一愣。“你要带我去狐族？”九玄宫不就是她在群山村庄里碰见的十二殿下的家吗？“姜璃浅……”顾城雪的神情犹疑着，动作顿了顿，本来带她来这里，是他早就决定好了的，可是，看到她那般激烈痛苦地自残后，他没办法再向先前那样坚决地，让她知道某些残忍的真相。也许活在谎言里，也是一种幸福。姜璃浅明显感觉到了他的犹豫，眉头深深锁起，心里对许宥安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的脸色变了变，旋即转过头去，眼里氤氲着浓浓的雾霭，让人看不清她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走吧。”她如是说。顾城雪本就觉得修仙者，当不畏艰险，排除万难，如今听她这么说，心里的那一点犹疑立马被坚定代替。他两步跨上前，走到了最前方。“你跟着我，小心脚下。”说完，他的剑已经闪现在了他手中。剑芒四起，原先躲在暗处伺机偷袭的妖兽们立马其所展现的骇然剑气逼得惊慌逃跑。仅仅是一个门派大比不见，他的威势就更胜从前，修为境界也从化神到了同她一样的归墟境。诚如他所言，他的境界确实比她要稳定不少，只是握了把剑在手中，便能震慑万妖谷一众妖灵。而她却觉得累。前所未有的累。未知的绝境，回首的艰难，这些投射在那些妖灵面上，竟然觉得分外无趣，无趣到她连召出释天的气力都没有。她就慢吞吞跟在他身后走着，由着他开山凿路，教训不长眼扑过来的妖魔鬼怪。她乐得清闲，看他手起剑落，剑光闪烁，不断在绵延的大山深处亮起，又湮灭。看得高兴了，她还非常配合地给他拍手叫好。“不愧是祭神宗的首席弟子，这剑的落点真厉害，恐怕就算我来接这一招，也得掂量掂量，甘拜下风。”“嗯，这一剑有意思，干脆利落就把蜘蛛妖劈成了两半，一口气也没给人家留，难怪人家的小崽子们追着你咬，只是可惜它们实力太差，连你的一招都没接住。”“哎呀，小心，这棵新柳正当时呢，你可别给砍坏了！”“啧啧啧，真可惜，这条鱼我还打算来个十全大碳烤，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呢，真是……”顾城雪忍了又忍，牙齿咬了咬，终于受不了，俊美的面容微微扭曲，手中长剑一转，满湖池于飞溅而起，从高空噼里啪啦一个接着一个往下掉，溅了姜璃浅满脸的水。姜璃浅大惊失色，赶忙往后退，飞袖扬起，迅速遮面。“你干什么，鱼跟你有仇？”顾城雪冷笑威胁：“你要是可惜这些鱼，我不介意把它们打包，让满江楼做上十桌的全鱼宴，让你吃个够！”姜璃浅瘪瘪嘴，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