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雪觉得此刻他应该是听不清姜璃浅在说什么的，难以想象的剧痛几乎将他身体所有的感官夺走。
可姜璃浅的话，还是一字一字，如惊雷落下他的耳边。
她说，他们恩怨两清了。
从此以后，她不恨他，不杀他，不会再和他不死不休。
他本应该高兴的，他们往后是有机会成为朋友的，不是吗？
可他竟然觉得难过。
没有怨，没有恨，他和她之间，似乎在这刹那什么都没有了。
雷云消散，电光消失，天空开始落下灵雨。
淅淅沥沥，淋淋漓漓。
灵雨褪去他们身上殷红的血，灵力开始回转，伤口开始愈合，她的容貌愈发倾城绝世，他的模样也越来越冷峻迫人，但他们的眼眸间已经看不清彼此的模样。
过了好久好久，顾城雪抬起手，轻轻替她将发丝拂于耳后，又用指腹一点点擦掉她脸上的污浊。
“姜璃浅，你问我信不信天命。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信。
“我信天赐良缘，我信红叶之盟，我信天缘之人一定会有好结果。
“我不知道你对我的恨从何而来，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我会找答案的，姜璃浅，我会找到那个答案的……”
他说完，迎着满身风雨，转身御剑而去。
果决非常。
坚定非常。
神思放空地仰头望着天上不断落下的灵雨，姜璃浅沉默着，呆呆望着天空好久好久。
天、命。
——
天高海阔，阳光明媚，踩着束束飘动的红绸下山的时候，姜璃浅在山脚看到了苏宴清和石头，还有一脸苍白的许宥安。
许宥安望着她，被咬出血的双唇颤了颤，眼里全是她看不懂的痛苦——是徒劳？是愤怒？是悲伤？
又或，全都有。
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却有无形的屏障将他们阻隔。
“师姐……”
一声喃喃，半斗凄苦。
姜璃浅没想到他会在这儿，她看不得许宥安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快上三步，她走向他。
双唇微启，要说些什么，苏宴清却抢先一步，跟她抱怨起来。
“还好你下来了，你快来管管你这个疯子师弟，他简直疯了！你在上面渡劫，雷劫那么危险，我拦他，不让他上去，他还打我！你看看我手臂上这些……说出去，被疯狗咬了都没人信！
“姜璃浅，我告诉你，今天你不狠狠教训教训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师弟，我就跟你绝交！也太不识好人心了，要不是这个家伙也跟着来了，根本拦不住！”
苏宴清简直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霉，跟着姜璃浅差点被雷劈，拦着许宥安，又要被他打，他到哪里说理去？
石头看到他这么惨，幸灾乐祸的心情还是有的，不过考虑到许宥安方才的疯样，他难得“好心”地没反驳他。
而后又上前一步，对姜璃浅道了一声“恭喜”。
渡劫成功，跻身元婴境。
十五六岁的元婴天才，着实让人钦佩又艳羡。
姜璃浅回了礼，随后走到许宥安的面前，用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干嘛这么不要命？我就是渡劫而已，每个人的劫只能自己渡，你又帮不了我。”
许宥安主动低下头，温驯地给她摸，闻言，眼神一黯，一把握住了她摸头的手腕：“师姐，你骗我，我感受得到你激荡的剑意，你和人交战了。雷劫之际，有人要伤你，我怎能不去找你？”
此言一出，石头和苏宴清俱是一惊，姜璃浅也怔了一瞬。
苏宴清的反应有点大：“你真和人交手了？不……不会是顾城雪吧？”
不能吧，天！
石头见他如此心虚的反应，狐疑了一句：“不会是你把人引到姜璃浅的面前的吧？”
“……”苏宴清闭紧嘴巴，默默把刚才撸起来给姜璃浅看伤口的袖子放了下来。
石头噎了一下。
还是真的？
双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其虔诚地置于额前，许宥安低下头，细密的睫羽轻颤着，将他的眉眼压下，任由散落的阴影一重重遮盖住他眼中无尽的落寞。
他好想对她说。
他不是没有挣脱那两个人的阻拦。
他不是不想冲到山上去，豁出所有护住她，护住他的师姐。
他只是，不能。
雷光重重，每一下都砸在他的脚边，他连迈开一步上山都做不到。
他好不甘心啊，不甘心他是如此的弱小，天道之下，他连反抗都做不到，是连卑贱蝼蚁都不如的肮脏尘埃。
而这样的尘埃，连替师姐拼命都不配。
可他，其实什么也说不出口。
妄议天道，当诛。
不服天命，当灭。
求仙问道，仙途漫漫。
他甚至得感激天道，至少他现在还能在师姐身边，至少，师姐还在他的身边。
“好了，别这副表情。”姜璃浅抽回手 笑着轻捏了捏他的脸颊，“我这不是好好地下山来了吗？而且我还了结了一桩陈年旧怨，这对修行可是大大的益处，好事啊！”
说着，她又靠近了他一步，含笑望着他的眼睛：“你师姐我刚刚破境，现在是元婴修士了，作为最亲最亲的小师弟，你难道不该对我说声‘恭喜’吗？”
许宥安抿了抿唇，突然张开手臂抱住了她，过了会儿，才在在她耳边轻声说：“师姐，恭喜。”
这一声，软软撒娇的，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低沉暗哑，听得姜璃浅耳朵一酥，耳根子一下红了起来。
看得苏宴清和石头两人视线到处乱瞄，都不好意思看他俩。
还真是越来越明目张胆了，好歹这里还有别人吧。
几人聚首，准备去寻还不见踪影的秦北尧和水莲儿，谁知姜璃浅他们还没动作，脚下一阵地动山摇。
“怎……怎么了？”苏宴清有点崩溃，这又是碰上啥倒霉事了？
他现在都开始怀疑，是自己太霉，才让身边的人厄运加身，还是他们太霉，连累自己次次倒霉。
石头神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他指着他们眼前的仙山，声音惊颤：“方丈仙山要……要塌了，快走！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