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机厂没有太多活，平常就是负责一些维修的工作，工人也清闲，老油条更是知道厂里适合摸鱼的各个角落。
“小王，前天赵工，不，现在是赵厂长，他发的通告你应该看了吧。最后怎么没去参加考核？”
说话的是厂里唯一的五级工，韩国柱，今年五十多岁即将退休，因为级别也一直没调动，早就没了上进心，平常不忙的时候，就躲在各个角落抽烟。
面对韩国栋的疑惑，王恒吸了口烟卷，无奈的摇了摇头。
“赵厂长有本事，也有魄力，要是早上十年，我肯定全力争取一个名额......”
“你今年才三十出头吧？”
韩国栋疑惑，他快退休了，没拼劲可以理解，但年轻人怎么也跟他一样天天摸鱼，害得他摸鱼都不清净。
“过完年就三十五了，这几年一直没有调整工级，就算是59年和61年那两次统一调整级别，咱们厂也只捞到二十来个名额......”
话到一半，王恒抬手吸完半根烟卷，吐出一个烟圈。
“我这个维修工是没指望了，厂里都是些小修小补，技术难练，练好了技术也没有发挥的地方，还不如揽些木工活贴补家用。”
技术提升不一定能提升级别，就算是考下证书，厂里没名额也提不了级别。
一个三百多工人的小厂，接的还都是边角料的活，要那么多高级工干什么？
现在厂里不少工人技术级别都比工资级别高，厂里用组长段长的补贴来代替半级工资，现在组长这些位子也没了。
“倒是忘了你还会木工，这样也挺好......”韩国栋默默点头。
虽然他是组长，他没有像老前辈一样，对小王说前途光明，要求他再努力一把。
毕竟再光明的前途，也不能给家里孩子带来一块肉。
精神的富足解决不了肉体的饥饿，在前几年的饥荒中，这一点得到了很多次证明。
“我家两个儿子，大儿子有了工作，小儿子刚成年，书没读好，过几年来接我的班，安安稳稳也挺好！”
韩国栋拍了拍王恒的肩膀，安慰老王的同时也安慰着自己。
当父母的都希望儿女好，但条件摆在这里，能安稳过日子就好，别的也不苛求了。
两人聊天抽烟，像是忘年交，也像是家人。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青色中山装的少年从两人面前跑过。
“李家小子，车间附近危险，去别的地方玩。”韩国栋板着老脸。
厂子规模小也有好处，厂里人都互相熟悉，一家的孩子出了事，大家都心疼。
刚跑过去的年轻人小跑着过来，恭敬道：“韩大爷，王叔，又在这地方聊闲天？”
“什么聊闲天，我们忙活累了出来抽根烟，正好撞上你小子！”
王恒掐灭了烟卷，把剩下的小半截揣进怀里，“你小子别在这块晃悠，机器可不是玩具，想玩去别处。”
“叔，不能用老眼光看人，我是来学习的！”年轻人反驳道。
“你来学习？”韩国栋站起来拍了拍裤子，疑惑道：“在厂子里学什么？老李还没退吧？”
这年头，只有父辈退了小辈才能接班，而且只有直系子女才行。
其余的方式，包括绝户汉请侄子外甥接班，或者买卖名额，都是歪门邪道。
这些事私底下可能有，但一旦追究起来，连帮忙的干部也要受处分。
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却实实在在保障工人权益。
当官的不傻，都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知道权力腐化之后会诞生出无数奇思妙想。
不把工人享有的权利定死，但凡有个漏洞，就可能有人靠着权力钻空子。
真到了那时候，纸面上的权益写得再好，最后落到工人身上说不定连一半都没有。
这个道理，不只是上面知道，这些从民国走过来的工人也知道。
“我爸身体好着呢！这次是听说新厂长发了个通知，让家里年龄合适的孩子过来上课，提前练手。”
“真的！？这通知什么时候发的？”
韩国栋心急之下抓住了年轻人的胳膊。
家里小儿子现在天天闲着，若是能早过来学些手艺，接班的时候能领先同龄人一大截。
他年纪大了不在乎晋升，也不一定能等到机会，但他儿子起码要在厂里干三十年，总不会运气差到一个机会都没有。
年轻人稍一用力挣脱束缚，笑道：“当然是真的，就昨天贴在公告栏上的，符合条件就能来，我先去报到了，听说名额有限。”
话音未落，年轻人已经跑远。
两个中老年看着年轻人远去，顾不得感慨，拔腿往反方向走去。
“公告栏有新通知，这次怎么没人告诉我！？”
两人心里冒出几乎相同的疑惑。
......
......
办公室还没装好，赵成还是在仓库办公，只是在仓库多放了几张椅子，准备以后把仓库当成会议室。
“赵工，这些老油条积极性忽然就变高了，一上午就报了三十几个。”
作为唯一调过来的技术员，李富贵是真想干出点成绩。
“办法不是我想的，是王厂长想的。”
赵成摇了摇头，叹息道：“我之前犯了经验主义错误，农机厂跟轧钢厂不一样，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当初在轧钢厂，我能办成事也是有诸多巧合，不能生搬硬套。”
赵成想着拿钱开路，没起作用，反倒是王怀先凭着对厂里的职工的了解，不花一分钱，直接解决问题。
“王厂长真是及时雨，不过这办法挺简单，怎么我们就想不到。”
赵成摇头道：“原理简单，做出效果可不容易。”
“有什么难的，不就是贴个公告吗？”
李富贵想不通，那公告就是个公式模板，半小时就搞定了。
“他是先放的消息，再悄悄贴的通告，放消息的时候还要层层递进，专找那些家里孩子没工作的老职工，十几年工作的经验才换来这次的精准打击。”
李富贵眨了眨眼，似懂非懂地说道：“这里面门道真多，我是干不来。”
“农机厂这地方升迁机会少，能在这里当领导，要搞好群众关系才行。”
赵成自言自语，之前他一直以为技术优先，现在看来技术不是绝对，没有工人鼎力相助，再好的想法也难以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