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炎乌无战端
“话说回来，明明你才是东道主来着，怎么是只身一人来办这场私宴？不打算给我引荐一下你的那些‘新家人’吗？”
目前的酒店包厢里只有五个人，除了塔露拉和林雨霞外，剩下的都是负责保护林雨霞安全的‘影卫’。相比之下塔露拉居然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着实有些令人遐想了。
“当然不止我一个咯，艾丽丝正在酒店的后厨给我们准备晚餐——正好让各位尝尝她的手艺，她做的炎国菜可是非常地道的，绝对能让你们有在龙门酒店用餐的错觉。”
“其他人，将军肯定是在雅尔茨，比我都要忙。爱国者前辈他们也都有自己的事情，目前都不在斯城。叶莲娜的话是在帮艾丽丝打下手，你们一会就能见到她了。”
“那你也该带些仆从或是保镖之类的人吧？你现在可是乌萨斯的堂堂公爵，不能对安全问题如此忽视。”
“护卫肯定是有的，只不过他们不在这间包厢里罢了——我给他们在外面包了席位。至于仆从···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除了我手下的武装部队外，府邸里的那些仆人基本都是公爵府旧人，我是真的不敢多用···”
塔露拉的话很好会意，听到这话的林雨霞内心也是微微一颤。
魏叔叔的猜测果然没错，塔露拉就算没有被黑蛇占据身体，但也不可能完全脱离其掌握。不然塔露拉应该没有继续留在乌萨斯的理由才对。
不过相比魏延吾的看法，文月夫人倒是觉得塔露拉选择留在乌萨斯的主要原因还是她的新家庭——也就是她在流亡过程中交的那些新朋友。
做个不恰当的类比，对于魏延吾来说，他是更愿意和他的皇帝弟弟，还是他那群建立龙门时一起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们呆在一起，答案似乎也不言而喻。
“这样啊···看起来你现在的情况似乎还挺危险的？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要离开那个名叫博果的村镇，转身回到这混沌的科西切公爵领之中呢？”
考虑到今天只是私宴，是昔日玩伴聊天谈心的时间，林雨霞不好直接去刺探与政事相关的信息。只能打打擦边球，以为塔露拉的安危考虑来借题发挥，询问其成为乌萨斯公爵的动机了。
“嗯···也算是为了我的家人们能有一个更好的未来吧——想要在乌萨斯这种‘野蛮’国度确保自己和亲友们的安危，最有效的方式还是得掌握足够大的权利才可以。”
“当然，你们也不用太过担心我的安危。自从上次斯城的境外恐怖势力被剿灭之后，斯城就已经没人能威胁我的人身安全了，不管是刺杀还是武装政变都不可能了。”
“至于科西切···我只能说我们当下利益一致，所以他没有动我的理由，甚至还在‘保护’我，为我出谋划策来着——不然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地坐上公爵以及斯城市长的双重权位。”
“所以比起我自己，其实我反而是更担心你们的安危——担心他拿你们做文章要挟龙门，来给乌萨斯牟取利益···我会警告他并尽可能地约束他，你们那边也要尽可能地小心。办完事情后，就抓紧时间离开吧。”
塔露拉居然主动谈及了黑蛇的问题，也是让林雨霞都微微一怔，其余三名影卫更是心中警钟狂敲，对塔露拉的亲近都随之烟消云散了几分，转而变成了提防。
“你现在···居然和科西切公爵站在同一阵营，甚至还···反过来成了对方的‘上司’？”林玉霞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上司？那不可能，那条黑蛇身上根本没有所谓‘上司’的概念，甚至连乌萨斯两代君王都不算他的上司。如我之前所言，他能给予我帮助，只是因为我们利益‘暂时’一致而已。”
说到这里，塔露拉抿了抿嘴，轻声说道：
“今晚咱们聊的政事，就这一会，毕竟这个话题无论如何也躲不掉，早点说明白也好。不过在这之后，你可就不能再做任何规矩外的问询了，连擦边球都不行哦。”
虽然塔露拉说着这顿晚宴本该只有好友闲谈而已。但自己与林玉霞十几年未见，能谈的东西本就不多，且塔露拉和林雨霞聊这些东西，不仅是因为魏延吾想了解塔露拉的情况，塔露拉也想借这个机会，给魏延吾一些‘暗示’，好为未来的谋划做些铺垫。
“首先，我知道舅舅的顾虑——科西切曾经是乌萨斯国内坚定的主战派，当年也曾想过借助龙门之事挑起乌萨斯与炎国的国战，只是未能成功而已。现如今黑蛇‘卷土重来’，将军之前又于平叛时在龙门做过一些手脚，舅舅担心未来的乌萨斯又将战火烧向炎国方向，使龙门成为第一个被冲击的目标，也算是很合理的顾虑。”
“不过这里，我需要先指明一点，黑蛇并不是因为是‘主战派’，所以才想方设法的挑动对外战争，以此为乌萨斯牟取利益。而是他知晓战争是当时乌萨斯‘最好’的出路，也是缓和国内矛盾最有效的手段，所以他才会成为‘主战派’，挑动对外战争。”
“雨霞，你有对乌萨斯的工业构成和其发展历史，有做过了解吗？”
塔露拉突然的疑问，让林雨霞顿时‘汗流浃背’——她生于‘黑道巨擘’之家，立志接手父亲的事业，对黑道生存法则以及各种‘手段’自然是了如指掌，但问她这种涉及国家政事的历史，还是外国的，自然是不甚理解。
“塔姐，你是想说，因为乌萨斯工业构成的改变，战争对这个国家的收益变得不如往日，国家有了更好的发展道途。所以黑蛇也转变了自己的立场，不再是‘主战派’，不会再对炎国有非分之想了？”
林雨霞才思敏捷，就算对乌萨斯的历史不甚了解，通过塔露拉的言语也能稍作揣测了。
塔露拉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林雨霞的猜测，继续详解道：
“自四皇会战开始，乌萨斯获取到了灭亡强国高卢的工业资料，随后在先帝的带领下仿照高卢的国家制度，开始了乌萨斯的工业化之路。”
“随后，出于乌萨斯的地理位置、矿产分布、民族风气和先帝的野心等一系列因素。乌萨斯率先于军工业以及重工业取得重要进展，自此建立起了世界领先的强大军队，这些你应该也是听说过的。”
“之后的十数年时间里，乌萨斯屡次发动对外侵略战争。第十次乌卡战争、侵略萨米、拉特兰、甚至还有对维多利亚的战争。这里面除了维多利亚的那场战争算是斗了个旗鼓相当，消耗了大量军备却没有得到多少利益，剩下的每一场战役，乌萨斯都可以算是‘战胜者’，为国家争取到了相当的经济或是土地利益。”
“我知道外面有一些所谓的‘传说’——比如卡西米尔那个什么临光家族的先祖带着一群铁匠战胜了乌萨斯的主力部队，然后就被吹得神乎其神，说乌萨斯的战争‘失败’，卡西米尔才是那场战争的胜利者。”
“但你要是熟悉历史，其实也该知道，那一次说到底也就是乌萨斯小股主力急功近利下的冒进受挫而已。乌萨斯原定的战略目标——即击溃卡西米尔的主力银枪天马，扫荡卡西米尔东部地区，为乌萨斯夺取肥沃领土等任务都是一个不少地完成了的。后续对萨米和拉特兰的侵略也是大致如此。”
“一次又一次的战争，不断为乌萨斯夺取领土和资源等利益，刺激国内军工业和重工业进一步发展。而军工业和重工业不断发展，成为了越来越多乌萨斯人的‘安生立命’之本——不仅是握有工厂的皇室与贵族，同时也有在其中做工的工人。而反过来，这些东西，又会对乌萨斯的‘战争策略’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呢？”
林雨霞即刻会意，顺着塔露拉的问题进行作答。
“当然是推动乌萨斯进一步扩张他们的军队，继续对外侵略扩张。否则战争一旦停止，少了战争对军备物资的需求与消耗，这些工厂的产出又能给谁用？若是大规模的关停工厂，别说那些掌握军工产业的权贵了，就连下面的工人也不可能答应的。”
“甚至···更深一步地想，乌萨斯停止对外扩张之路，不仅是军工产业因为产能溢出而被迫缩减。军队亦是如此——没有那么多的战事需求，乌萨斯肯定会对军队进行裁撤，但乌萨斯的各项工业本就因为战争的停息而不断缩减，面临着岗位紧张的问题，裁撤的军人更是无处安置，如此又会引发一系列的社会问题···”
说到这里，林雨霞也是忍不住失神，低头呢喃道：
“所以···乌萨斯当年‘大叛乱’的根源···也在于此吗？”
“不···不对。”像是想起了什么林雨霞话锋一转，又忍不住问道。
“但是，血峰战争以及大叛乱之后，乌萨斯不还是停止了他们的扩张之路吗？照塔姐的说法，乌萨斯一旦停止武装扩张，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去进行产业转型。但据我所知，自血峰战争之后，乌萨斯除了一场仅针对军队和旧军功贵族的‘大叛乱’以外，就没有什么动荡了，这份‘代价’，怎么也说不上惨痛的程度吧？”
林雨霞的疑问，让塔露拉原本和善的面孔也是顿时冷峻了几分。
“因为付这份‘代价’的人从来不是‘大叛乱’中的被清算者，而是乌萨斯底层以百万、千万计的感染者与非感染者平民。”
“没有这些乌萨斯人民的生命填满源石粗矿的挖掘场，填补了乌萨斯经济、工作岗位、工业原料等一系列空缺，换来了乌萨斯血腥而又丑陋的‘和平’。你我现在哪有机会坐在斯科沃伦茨克的大酒店之中，饮宴玩乐呢？”
塔露拉语气不善，林雨霞也有些不知所措。
“······”
“总之就是畸形缺陷的工业体系为核心，再带上先帝的野心和乌萨斯的民族风气等一些复杂因素，才造就了乌萨斯昔年‘恶名累累’的对外侵略史。时至今日，乌萨斯瘸腿工业依然深深地影响着这个国家，使得乌萨斯的朝廷上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主战派旧贵族’和‘和平发展派新贵族’的派系。”
“其中，‘主战派旧贵族’主要掌握军工产业及部分军队，‘和平派新贵族’则掌握各类新兴产业和新兴科技。乌萨斯正是国家架构变更的‘交替之时’，这种时候，哪一方能给乌萨斯带来更多利益，提供更好的发展道途，黑蛇自然就会站在哪一边。”
“而且，比起握有军权，虽逐渐衰弱但威胁犹存的军工旧贵族，显然是只对经济有掌控的新贵族更利于皇室的统治——我能如此迅速彻底地掌握斯科沃伦茨克的行政大权，除了将军和黑蛇的支持以外，和皇室的偏袒也是息息相关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即便林玉霞依然不知该如何发言，旁边的影卫们都能洞悉其中关系，说出黑蛇放弃挑动战争，转而支持塔露拉走‘和平发展’路线的缘由了。
“所以，塔露拉小···咳，塔露拉公爵的意思是乌萨斯的产业架构已经产生改变，各项新技术的涌现使得乌萨斯有了更多可以依靠的产业。而您现在就是一名握有新科技的‘新贵族’，自然是反对乌萨斯对外发动战争的，魏公也不必忧虑您和那位德雷克将军的立场，对吧。”
中年扎拉克女子的话，引得塔露拉频频点头表示认可。但身为魏延吾的下属，她最关心的事情是龙门的存续，自然要想办法弄清一切事情，还是继续追问道：
“但是按照公爵大人的分析，乌萨斯的旧贵族依然保有极为强势的力量，甚至还握有一定军权——据我所知，三四集团军就算是他们的麾下势力。”
“乌萨斯东部三军，第七集团军算是中立，两边不得罪，只是谨守边境。三四集团军却都是乌萨斯军工贵族的爪牙，如果他们一意孤行，试着挑动战争，那战火还是有烧到龙门的可能，你们的‘新产业’也随时有败亡的可能——毕竟你们的手中终归没有足够大的军权。”
听到这里，塔露拉嗤笑一声，露出不屑的神情：
“军权？有军权又怎么了？‘大叛乱’都没能掀动乌萨斯的根基，如今的他们就算再怎么拨弄风浪，难不成还能制造出比当年‘大叛乱’更大的动静出来？”
“而且，这一次‘产业变革’，可不是单纯的派系利益之争，而是乌萨斯文明制度发展完善的必经之路。”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所有敢于反抗的旧事物在历史的大势之下不论如何挣扎，除了被碾成碎肉以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这和我有没有在斯城执政，是否是‘新贵族’的一员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大势之下，乌萨斯完成国家架构的革新，走向崛起与繁荣已是必然，哪怕我此时退出斯城，放弃一切权位，这个进程都不会为之迟缓分毫。”
“至于龙门是否会因为乌萨斯旧贵族的‘野心’而被卷入战火。我只能说，有圣骏堡的‘压制’和德雷克将军的提防与布置，这些旧时代的白痴们，根本没有任何闹大事的可能——刚刚结束的斯城恐怖袭击事件，就是最好的例子。”
说这些话的时候，塔露拉的身上带着一股微弱的‘挥斥方遒，睥睨天下’的上位者气势，居然压得林雨霞一时都有了惶恐之态。
林雨霞被塔露拉压制到沉默，无奈之下那名影卫只能接过话题，继续说道：
“看来，小塔你现在是彻底融入‘乌萨斯公爵’的身份之中了啊···”
“请叫我塔露拉公爵，女士。至于所谓‘身份’，我倒是觉得，对我这个微妙的血统和人生经历来说，乌萨斯就是我最好的容身之所了。”
塔露拉的回应，彻底打消了这名影卫完成文月夫人‘特殊指令’的念头。
至此为止，有关政事的讨论暂时结束，现场的氛围似乎因为林雨霞之前的‘错话’和塔露拉的强硬而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之中。
好在此时酒店的侍者推着两辆餐车进入，开始布置宴席，林雨霞也是借着这个机会喘了口气，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态，试着重新回归那个冷静聪敏的自己。
“呼，照艾丽丝的说法，是炎国菜要趁热吃新鲜的才好，所以我们是将所有餐点备齐之后统一从保温箱取出送来的，所以让你们久等了。”
酒店侍者将菜品摆齐，霜星拉着艾丽丝进入，直接就大大咧咧地和塔露拉等人做了一番解释，算是进一步打破了现场的尴尬氛围。
“算了···美食已至，该是享受欢愉的时光了，至于所谓正事，先让它们见鬼去吧，明天再说？”
说着，塔露拉示意侍者拿走餐车上的高脚杯，示意对方拿来一堆酒桶杯，乘上满满一杯啤酒，颇为豪迈地说道：
“为十数年生死流亡之后还能再会的幸运恩赐，让我们干杯！”
用这样大体量的酒杯痛饮啤酒，这是林雨霞从未有过的体验。不过她还是硬着头皮学塔露拉慢慢倒上一杯，与塔露拉一起吨吨吨了起来。
“倒是没想到，体术在我之上的不死刺客，居然还是一位手艺精湛的厨师。我很好奇阁下的过往——您有在炎国游历的经历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塔露拉拉着林雨霞东拉西扯。中年扎拉克影卫也是找个机会凑到了艾丽丝近前，略带好奇地问询道。
这名影卫就是上次艾丽丝去切城做任务的时候击败的那名影卫。以伤换命的搏命一击被艾丽丝轻易化解，甚至最终能逃走都是靠对方的故意放纵——这是事后她向魏延吾汇报时魏延吾的结论，让这段过往给影卫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餐食的制作而已，学一学就会了，而且我精通的，也不止是区区厨艺和体术二项。”
轻抚着已经有些微醺的霜星的后背，艾丽丝平淡地答道。
“希望这一次，你们不要再自作主张随便做事了。否则，我不保证我还能有上次那样的好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