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菜又多了两样。
是刚添的。
顾晟左手拿勺右手拿筷，埋头吃了几口。
速度很快，但没一会儿就慢了下来。
不是吃不下。
是桌边另外两道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
顾晟咽下嘴里的食物，清了清嗓子。
“好久没吃，心雪你这手艺我都快忘了。”
话题转得有点硬。
好在两人都懂他。
“都是老样子，你喜欢就好。”
莫心雪笑了笑，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旁边的慕容怜折轻声接话：
“顾晟先生平时估计没怎么好好吃饭，得有人管管。”
顾晟抬起眼：“哪有？我......”
“咖啡和饮料喝得最多，对吧。”
莫心雪淡淡截断。
好吧，说中了。
顾晟话卡在喉咙里，顿了顿，还是低头继续吃饭。
又扒了几口，他忽然开口：
“你们主家让你去......背刺唐家？”
“背刺”这词用得直白，倒也贴切。
莫心雪点头。
“本来不清楚原因，但慕容小姐和我说明之后，大概明白了，应该和你正在查的事有关。”
慕容小姐？
顾晟动作一顿。
这称呼......不太常见。
他余光瞥向慕容怜折。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安静地捧着水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
顾晟收回目光，继续嚼着食物，眉头却微微蹙了起来。
见他这模样，桌边两人都没出声。
她们都知道，他在想事情。
或者说，在想这件事该怎么解决。
莫心雪静静看着他。
从祁明城离开后，她不是不清楚顾晟的动向。
每晚睡前，她都会用私人终端查看外面的消息。
自然知道他去过凛疆城，在那里做了些不寻常的事。
也明白，他手上那枚银戒意味的一切。
更知道，他想做什么。
这次他来桐珏，多半也是为了......联盟的事。
正想着，顾晟咀嚼的动作忽然停了。
“旁系，就一定只能是旁系吗？”
他抬起头，问了一句。
莫心雪回过神，眼睫轻轻一颤。
这问题来得突然，她一时不知该怎么接。
莫家主家传承多年，旁系分支早已定型。
自立门户？确实没人真正想过。
毕竟有主家照应，谁愿意独立承担风险，更别说还可能招来主家或其他家族的打压。
“理论上说，旁系和主家最大的区别，在于缺少外界的承认。”
一旁的慕容怜折接过了话。
“资源、人脉、名分——这些主家握着，旁系就永远只是分支，想独立，得先让外面的人认你，而不仅仅是姓莫。”
这话说得很透。
莫心雪不由得看向她。
这时她才想起对方的姓氏——慕容。
祁明城里，有且仅有一个慕容家。
“嗯，是这个理。”
她轻声回应：“这么多年，分支变来变去，最后留在桐珏的旁系，只剩我们这一支了。”
她稍稍坐直。
“以主家的手段，只要我们还在桐珏，就只能是旁系。”
顾晟听着，只是抬了抬眉。
看来她们理解偏了。
“我说的，不是旁系这个概念。”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一怔。
不是概念？
那是指......
“你们这支旁系，对主家意见大不大？”
顾晟嘴角微抬。
莫心雪更愣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
她回答得很快：“意见不是一般的大。”
“早年家族产业分得很散，倒的倒，垮的垮，能留下来的都经历过不少事。”
她眉头蹙了起来：“可主家随时都能伸手拿走我们这儿的成果，说要就要。”
为此，莫家贺他们早就憋着一口气。
可不听话不行。
不听话，主家有的是办法让他们低头。
顾晟点点头，把碗里最后一口扒完。
“那就好办了。”
他放下筷子：“我们来想想......怎么个‘背刺’法吧。”
桌边静了一瞬。
莫心雪看着他，张了张嘴。
看来他不仅有了打算，而且还不打算按常理出牌。
果然和慕容怜折说的一样——他知道了，就不会再让她为这事烦心。
顾晟站起身，随手收拾碗碟。
慕容怜折和莫心雪下意识要帮忙，他却没给机会。
那些碗筷碟子像是自己飘了起来，稳稳落进他手中。
两人动作一顿。
......拿能力做家务，真是够随性的。
莫心雪有点想笑，但还是压下了笑意。
“不用和唐家那边先说一声么？”
毕竟刚才就得知，他和唐家似乎还有一层关系。
虽然不确定这关系稳不稳就是了。
顾晟眼前闪过某两个人的脸，嘴角不明显地抽了抽。
“这个......我晚点再去。”
他抬了抬眼，语气平常：
“你们主家不是想和刘家、官方搭上线么？那就让他们搭。”
话里那点不明显的意味，莫心雪听出来了。
“卖关子是吧。”
她终于轻笑了一声。
“都是顺带的事。”
顾晟也只这么回了一句，在两人目光里端着碗筷转身进了厨房。
确实是顺带。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很可能会把整个官方和刘家一起掀了。
至于想搭关系的莫家？
顺带的。
桌边，慕容怜折望着那道走进厨房的背影，眼睫很轻地垂了垂，又抬起。
“莫......莫姐姐。”
她忽然开口。
莫心雪转过头，眼里掠过一丝意外。
“嗯？怎么了？”
“顾晟先生他......一定会把事情安排好。”
慕容怜折声音放得很轻。
“但他可能会累，他昨晚......没休息过，所以......晚点能不能麻烦你，提醒他一声。”
莫心雪微怔。
视线落在对方微微低垂的发顶上。
“你希望......由我去说吗？”
她抬起手越过桌面，很轻地摸了摸女孩的头发，声音温和：
“这种事，你也应该可以说的，对吧？”
慕容怜折的肩膀轻轻颤了一下。
她没有抬头，搁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又慢慢松开。
厨房里传来细微的水流声，碗碟碰撞的轻响。
许久，她才很轻地应了一声。
“嗯......”
她慢慢抬起眼。
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里，有什么轻轻晃了一下，又迅速沉回深处。
在某一个瞬间——
在莫心雪伸手轻抚她发顶的动作里，在那温和而坦然的语气里——
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也是这样，明明看透了什么，却从不点破。
只是用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替她留好了台阶，也留下了......
那条她随时可以选择越过，或止步的线。
“我可以......”
她声音有些滞涩，却又很清晰：“喊你心雪姐吗？”
莫心雪先是一愣，随即唇角轻轻弯了起来。
“当然可以。”
她眼里带着柔和的笑意：“我喜欢这个称呼——你愿意这样叫，就更好了。”
她顿了顿，看着慕容怜折微微闪烁的眼睛，轻声反问：
“那......我也可以喊你怜折吗？”
慕容怜折指尖微微一蜷，然后很轻、却很明确地点了下头。
“嗯。”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有些话，不必说透。
有些事，彼此心里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