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门锁落下的轻响，划破了客厅的寂静。
顾晟推门而入，漫入一片朦胧的光晕里。
灯光昏黄，沙发上仍倚着一道身影——她还在等。
他的脚步放得很轻，走近才察觉她微微侧着头，呼吸匀长，像是睡着了。
顾晟蹲下身，静静注视她的睡颜。
多久了？
他说不清楚。
指尖下意识抬起，却在半空滞住。
为何总逃避告别？
也许只是因为，他从来就不愿真正孤独。
哪怕能够忍受，但如果可以选择，他并不想独自一人。
他抿住唇，手终于轻轻落下。
恰在这一刻，莫心雪眼睫轻颤，像感知到什么般，缓缓睁眼——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却染着倦意的脸，与那一抹难以化开的怅然。
她的心微微一紧。
没有多问，她只是伸手，轻轻抱住了他。
顾晟低吁一口气，将脸埋进她颈间，手掌无声抚过她的后背。
他们之间，从来就不需要太多言语。
就这样依偎片刻，任由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淌。
许久，他才低声开口：
“我去送熙儿了。”
莫心雪稍稍退开，抬眼时唇边漾起一抹了然：
“这次不躲了？”
他曾经有多少次不告而别，她已经数不清。
顾晟嘴角轻扬，却没有立即回应。
他站起身，昏黄光线将他的身影映得朦胧。
“最近才想明白一件事。”
他顿了顿：“见面，是见一次，少一次。”
声线微顿，沉了下来：“道别......又何尝不是。”
他摘下眼镜，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
莫心雪不自觉地攥紧衣角，眼睫轻颤。
“你......都知道了？”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碎在空气中。
片刻寂静之中，只余彼此呼吸交错。
直到他低低一叹，指尖温柔拂过她的发梢。
“你多久没去后勤部，我难道还问不到么？”
他说着，在她身侧坐下。
她像是早已习惯般，自然地倚靠上他的肩头。
“我的家族在桐珏城，前阵子，莫家一支商队来城里交易，我在后勤部遇见了他们。”
顾晟轻轻点了点头：“想家了？”
“倒也不是。”
莫心雪摇了摇头：“我只是旁系，当初离家去新源城，就是家族的安排......本来，是打算在外发展的。”
可后来发生的一切，人尽皆知。
“现在他们想让你回去？”
“嗯。”
她轻声回应：“本来不想理会的，只是......”
只是——
沐熙要走，他也要走，而何小宁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从前线回来一次。
从今往后，这个家，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很长、很长的时间，可能都只有她一个。
顾晟没有说话，只是将她的肩膀揽得更紧了些。
“有机会的话......我会去找你。”
“嗯。”
她没再多言，唇角微微扬起，安静地靠进他怀里。
祁明城，刚刚接住一丝安宁。
可每个人要奔赴的明天，却终究不同。
............
晨光微亮，渗入寂静的室内。
顾晟下意识将手伸向身侧——
空的。
他心里蓦地一沉。
床上只剩他一个人。
他轻轻叹出一口气，那气息在清冷的空气中散得无声无息。
这是头一次，徒留他一人。
可这间屋子，莫心雪早已不知独自守候过多少个像这样的日夜。
顾晟抿紧嘴唇，坐起身。
床侧似乎还残留着她存在的痕迹，温度、褶皱，或是别的什么。
但实际上，没有。
除了空气中隐约浮动的、属于她的淡淡气息之外。
这里只剩下他。
这感觉。
谁愿意忍受。
他起身，动作比平时快了些。
几乎是仓促地离开了这个家。
这个再也没有人等的家。
————————
“怜折，把你们的尺码报给我，定几套制服。”
顾晟没有抬头，目光低垂，落在终端微亮的屏幕上。
慕容怜折安静地坐在他身侧，视线掠过他紧绷的下颌线。
她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在终端上输入了几个人的尺码。
并附上了各自对制服功能的特殊需求。
“韶然姐那套需要内置能量导流结构，她不能长时间维持能力外放，需要辅助循环。”
“嗯。”
顾晟应得很轻。
两人不再说话，并肩坐在后勤部走廊冰凉的金属长椅上，等待着。
他放下终端，头微微后仰，靠上背后冰冷的墙壁，闭上了眼睛。
慕容怜折不时悄悄看他，却始终没有出声。
只有并拢的双腿和轻轻掂动的脚尖，泄露了她些许的不安。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露出......近乎可以说是脆弱的样子。
她不由自主地想，如果此时白韶然也在，该多好。
若是她，一定更懂得怎样靠近他。
............
“顾队。”
一位女性后勤人员从走廊深处快步走来，停在他面前，双手递过几个方而扁平的金属盒。
顾晟抬手接过，对她轻轻点了点头。
慕容怜折注意到，盒子是四个？
她没多问，只是默不作声地从他手中接过两个，替他分担了那份重量。
顾晟迅速检查了一遍封装标识，确认无误。
“有劳了。”
他转身欲走。
“顾队！”
那位后勤人员忽然提高了声音叫住他。
顾晟脚步一顿。
“嗯？”
他微微侧过头，走廊顶灯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慕容怜折也疑惑地转身望去。
“顾队......”
女后勤员捏紧衣角，声音有些发紧：“心雪姐以前......常跟我们提起您。”
顾晟没说话，目光从她紧张的手指上淡淡掠过。
“她说起第一次见您的时候......”
她声音渐低，不太好意思地笑了：“我们当时还都有些不相信。”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
“但现在看来，她没说错，您和我们没什么不同......也是会累、会有情绪的人。”
她朝顾晟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为祁明城做的一切。”
再抬头时，眼神真挚而温暖：“请您......务必保重自己，心雪姐要是知道您这样，一定会心疼的。”
话未说完，她的脸颊迅速染上一层红晕，连忙转身沿着走廊逃走了。
顾晟静立在原地，目送那道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半晌，他的嘴角才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他转向身旁的人，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怜折，我看起来很不开心吗？”
慕容怜折闻声抬起头，目光细细掠过他微蹙的眉间和眼底。
“何止不开心.....”
她低下头，极轻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几乎含在唇齿间。
顾晟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很短，未及眼底便已消散。
“好吧，体谅一下，毕竟......我也到了这个年纪了。”
他没再停留，转身朝走廊另一端走去，修长的身影在通道尽头的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
“走吧，别让她们等久了。”
慕容怜折望着他走入光里的背影，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
她加快脚步，小跑着跟上前去。
“嗯。”
她默默记下了这个无声的方法——
往后，也要让他知道，有人会为他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