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希纳卫城的晨雾尚未散尽,城头火把在料峭风中噼啪作响,映着街巷里急促的马蹄声。
五千名卢斯禁卫军骑兵踏碎黎明的寂静,甲胄上还凝结着夜露与尘土,身后拖拽着二十辆被黑布裹覆的火厢车,车轴滚动的轰鸣在空旷的卫城中格外沉厚。
“报 —— 禁卫军骑兵一部求见统帅大人!” 卫兵的通报带着难掩的急迫。
诺斯德正对着沙盘推演战局,闻言心头一震 —— 他并未接到帝京援军的谕令,为何会有禁卫军突至?
他快步走出帅帐,只见五千骑兵列阵如铁,为首的军官翻身下马,甲胄碰撞声清脆,单膝跪地时声音带着压抑的激愤:“大帅!帝京有变,首相撒卡拉马大人已被陛下罢免了!”
诺斯德浑身一僵,苍老的手掌猛地攥紧腰间的弯刀刀柄,指节泛白:“你说什么?撒卡拉马…… 为何被罢?”
“陛下无端猜忌首相大人和大帅您有不臣之心!” 军官仰头,眼中火光迸射,“陛下不肯发一兵一卒驰援穆希纳,我等皆是受撒卡拉马大人恩惠的旧部,不想看到撒卡拉马大人和您蒙受冤屈、前线的将士们孤立无援,便趁夜劫出军械库的火厢车,自发前来投奔!愿随大帅您拼死而战,扞卫帝国的荣耀!”
二十辆火厢车的黑布被掀开,金属箭镞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可诺斯德望着这 “救命利器”,心中却被彻骨的寒意包裹。
他从未想过,国难当头,皇帝竟会对他们生出如此深重的猜忌,将朝堂忠良弃如敝履。老将的胸膛剧烈起伏,悲愤与焦灼交织,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此时,又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身披首相府徽章的使者疾驰而至,翻身下马后径直闯入帅帐,手中高举印信,语气冰冷如铁:“奉新任首相哈米尔大人之命,传谕军务大臣诺斯德 —— 即刻整军迎击天国大军,若再丧师失地,自刎谢罪与陛下即可!”
谕令字字如刀,扎进诺斯德的心底。
拜哈曼陷落的愧疚、残兵困守的窘迫、皇帝的无端猜忌、好友被罢的愤懑,再加上这道逼命的谕令,瞬间将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压垮。他望着帐外灰蒙蒙的天空,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心头一片死灰。
帐内众将屏息,无人敢接话。忽闻帐外一阵踉跄的脚步声,撒卡拉马的管家衣衫凌乱、发髻散乱,满脸泪痕地跌撞进来,一进门便扑跪在地,哭声嘶哑:“诺斯德大人!不好了!我家大人…… 昨夜在府中自刎殉国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诺斯德猛地俯身,双手抓住管家的臂膀,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大人被罢免后闭门不出,听闻禁卫军将士劫了火厢车,向东门而走之后,就...自刎了!” 管家哭得肝肠寸断,话语断断续续,却字字如重锤,砸得诺斯德眼前发黑。
积攒半生的悲恸、愤懑与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诺斯德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气血翻涌,魁梧的身躯晃了晃,轰然向后倒去。
“大帅!”“大人!” 帐内众人惊呼着蜂拥上前,有的扶肩,有的掐人中,忙乱成一团。
半晌过后,诺斯德才缓缓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满是无尽的悲凉。
“大人!” 骑兵统领死死扶住诺斯德摇摇欲坠的身躯,掌心能感受到老将铠甲下的颤抖,眼中满是焦灼 —— 此刻的诺斯德,已是卢斯帝国最后的擎天柱石,他若倒下,帝国便真的万劫不复了。
帐内众人慌忙围拢,灌水的灌水,顺气的顺气。
半晌,诺斯德才缓缓睁开眼,粗粝的手掌猛地捂住脸庞,指缝间溢出压抑的呜咽。
嘴角不住抽搐,浑浊的泪水顺着布满皱纹的脸颊滑落,浸透了胸前的鳞甲,晕开一片片深色的湿痕。
那是失去挚友的锥心之痛,是被君王猜忌的寒心之悲,更是支撑半生的信念险些崩塌的绝望。
“大人,您务必保重身体!” 骑兵统领单膝跪地,声音哽咽,“帝国的希望全寄托在您身上,您万万不能倒下啊!” 帐内将士纷纷上前宽慰,言语间满是恳切。
“哼!这算什么帝国?这算什么君王!”
角落里突然响起一声愤懑的怒吼,诺斯德的副官猛地攥紧拳头,脸色涨得通红,语气中满是不甘与愤懑:
“大人您在前线浴血拼杀,撒卡拉马大人为战事殚精竭虑,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 —— 我们究竟是为谁而战?难道就是为了守护这样猜忌忠良的昏君,守护那些只知争权夺利的权贵吗?”
这番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帐内瞬间陷入死寂。将士们脸上的恳切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落寞与迷茫,一个个垂首不语,心中皆是同样的疑问。
是啊,君王无信,忠臣蒙冤,他们抛头颅洒热血,究竟是为了什么?
诺斯德听到这话,身体猛地一震,捂着脸的手掌缓缓放下。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的悲恸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坚定。
他踉跄着迈出一步,虽身形仍有不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走到副官面前,抬手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头。
“我会继续作战。”
诺斯德的声音沙哑却铿锵,每一个字都像砸在青铜上般掷地有声,“不是为了猜忌我的皇帝,不是为了那些腐朽的权贵,而是为了我的挚友,为了我们半生坚守的家国信念,为了卢斯帝国的荣耀,更为了那些不愿被天国人奴役的子民!”
他目光扫过帐内每一个人,带着灼热的力量,“你们,还愿意跟随我吗?”
这番话如破晓的朝阳,驱散了众人心中的迷茫与阴霾。副官眼中瞬间燃起火焰,猛地单膝跪地,头颅低垂至地面:“大人剑锋所指,便是我等誓死奔赴之地!”
“愿追随大人,虽死无怨!” 帐内众人齐齐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声整齐划一,震得帐顶尘土簌簌落下。他们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忠诚。
诺斯德伸手扶起身前的副官,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他转身大步走向沙盘,手指重重按在穆希纳东侧的一道峡谷上 —— 那里名为哈立德山谷,两侧是陡峭的岩壁,中间仅有一条窄道,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
“诸位请看!” 诺斯德的声音带着运筹帷幄的沉稳,“我已命令第七军团长胡赛伊,命他率领残部向东挺进,驻守在拜哈曼通往穆希纳的必经之路。他会以第七军团残部和他自己生命为诱饵,将天国大军引入这哈立德山谷之中。”
他指尖划过山谷两侧的高地,继续道:“届时,我们将二十辆火厢车分置两侧岩壁之后,待天国大军主力完全进入谷中,便点燃引线,万箭齐发!火厢车的爆炸箭镞足以打乱他们的阵脚,让其首尾不能相顾。”
“紧接着,” 诺斯德猛地抬手,指向山谷出口的位置,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骑兵军团从谷口冲锋,直捣天国女皇的主阵!她亲率大军而来,主阵必是全军核心。只要击溃主阵,天国大军群龙无首,必然溃败!我们便可趁势追击,夺回拜哈曼要塞!”
他顿了顿,语气中添了几分期许:“若能侥幸擒杀天国女皇,这场战争便会彻底结束;即便未能成功,经此一役,他们兵力折损惨重,补给线必然吃紧,我卢斯帝国便有了喘息之机,后续再图反攻,未必没有胜算!”
沙盘之上,一场绝地反击的蓝图已然绘就,帐内将士眼中皆燃起熊熊战意,先前的颓丧与迷茫,早已被复仇的火焰与求生的渴望彻底取代。
哈立德山谷外的东侧旷野上,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天明帝国大军进兵的声响远隔数里都清晰可闻。
第七军团长胡赛伊立马于阵前,一身铠甲布满战痕,身后是五千三百名残兵 —— 这是第七军团仅存的全部力量。
他望着浩荡而来的天国大军,脸上不见半分惧色,唯有一双眼眸沉静如铁,心中的信念早已如磐石般敲定。
这段时日的境遇,如潮水般在他脑海中翻涌。
当初他奉命从帝京驻地出发,率部北上阻击天国北路大军南下,却在达也城遭遇了天明帝国第三师。
那一战,天国军队的火枪大炮爆发出毁灭性的威力,弹织如雨,炮火轰鸣,他的军团在一日之内便折损了两个步兵团,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胡赛伊敏锐地察觉到,手持冷兵器的第七军团,根本无法与装备精良的天国陆战师抗衡。硬拼只会全军覆没,为了保全这仅剩的有生力量,他当机立断,率领残部向南撤退。
可未曾想,抵达帝京附近时,一道问责谕旨却如惊雷般砸来 —— 皇帝斥责他 “临阵脱逃,弃守前线要地”,欲将他革职拿问,军法处置。
就在他身陷绝境之际,是老将诺斯德挺身而出。这位三朝元勋在皇帝面前据理力争,直言 “战时正是用人之际,东线战况吃紧,亟需兵力驰援”,恳请将第七军团残部调往东线,由他亲自节制指挥。正是这份力保,才让胡赛伊捡回了一条性命,也让第七军团免于解散的命运。
抵达东线后,诺斯德并未将这支士气低落、建制残缺的部队派往前线死磕,而是命他们驻守在拜哈曼要塞后方,为各路大军转运军需粮饷,让将士们得以喘息。
后来拜哈曼要塞陷落,诺斯德率一千五百残兵仓皇西逃,若不是胡赛伊带着第七军团残部在半路拼死接应,数次击退天国的小股追兵,恐怕这位帝国最后的希望早已沦为阶下囚,更别提退守穆希纳卫城布防了。
诺斯德得知火厢车研制成功后,便定下了诱敌深入哈立德山谷的计策。可胡赛伊比谁都清楚,这诱敌之职是九死一生的绝境。
天国大军火力凶猛,稍有交锋便会造成惨重伤亡;更可怕的是天明帝国那位女皇帝,心思缜密,洞察秋毫,若不是真刀真枪的厮杀败退,根本不可能瞒过她的眼睛。这支诱敌部队,注定要成为吸引天国大军的诱饵,大概率有去无回。
当诺斯德握着他的手,沉声道:“胡赛伊,若牺牲你与第七军团,能击溃天国大军、保全卢斯帝国,你愿意吗?” 胡赛伊只是微微一怔,随即便用力点头。
他本就是该死之人,若不是诺斯德的恩情,早已魂归黄泉;更何况,军人自当以守护家国为天职,为了帝国存续,即便粉身碎骨,他也毫无怨言。
天国大军的先锋已逼近眼前,火晶运兵车的车轮震得大地微微颤抖。胡赛伊猛地攥紧腰间的弯刀,目光扫过身后神色凝重的将士们,心中默念:“兄弟们,我对不起你们。若有来世,愿我们能在天神的国度重逢,原谅我今日的擅自决定。”
他拔出弯刀,指向天国大军的方向,高声喝道:“列阵!迎敌!” 残兵们虽士气低落,却仍依令摆出防御阵型。
他们握紧手中的长矛与弯刀,甲胄上的锈迹与战痕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眼神里满是悲壮的决绝。
“冲上去,击溃他们!”
一声厉喝划破旷野的喧嚣,天明帝国禁卫军第 3 旅旅长任一鸣屹立于火晶指挥车顶端,这辆通体泛着金属光泽的战车碾过碎石,发出一阵阵震动大地的闷响。
他高举鎏金指挥刀,刀锋映着朝阳,声音透过扩音装置传遍战场:“女皇陛下有令,扫清穆希纳残敌,直捣鲁普哈!”
自从攻陷拜哈曼要塞,天明帝国的情报斥候便如蛛网般铺开,很快探明卢斯帝国最高统帅诺斯德已率残部退守帝京东郊的穆希纳卫城。
休整两日、补充完火晶能源与弹药后,女皇李患之便下达了总攻令:命禁卫军第 3 旅为先锋,率先推进扫清障碍;
自己则亲率禁卫第 9 旅随后接应,誓要在最短时间内拔除东线最后一道抵抗力量,兵临卢斯帝国京城之下。
随着任一鸣的命令,天明帝国禁卫第 3 旅的将士如决堤洪水般向前挺进。数十辆火晶运兵车开路,车轮碾压大地的轰鸣与士兵的呐喊交织在一起,震得空气都在颤抖。
“轰隆 —— 轰隆 ——” 野战炮集群率先发难,黝黑的炮口喷出炽热的火舌,炮弹呼啸着砸向卢斯军团的阵地,烟尘与火光瞬间冲天而起,碎石与断木飞溅,防御阵型被瞬间撕开数个缺口。
紧接着,密集的 “呯呯呯” 声此起彼伏,天明士兵手中的步枪齐射,弹幕如乌云般笼罩而下,卢斯士兵接连倒地。
胡赛伊猛地将弯刀劈向半空,高声疾呼:“杀!为了帝国,杀过去!”
第七军团的残兵们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即便明知双方装备差距悬殊,仍嘶吼着朝天明帝国的前锋冲去 —— 他们要用鲜血,铺就诱敌深入的道路。
“哒哒哒!——”
一阵令人牙酸的脆响骤然爆发,天明军阵中的 “讙吼” 重机枪架起,黝黑的枪口喷吐着致命的火舌,密集的子弹如暴雨般倾泻而出。
冲在最前方的卢斯士兵瞬间被扫倒一片,鲜血肆意泼洒,残肢与断裂的武器狂乱飞溅,喊杀之声与惨叫声震耳欲聋。
交锋不过短短一刻钟,两军之间的山路便被卢斯士兵的尸体铺满。
鲜血汇成殷红的溪流,沿着大地的沟壑蜿蜒流淌,将哈立德山谷东侧的黄土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胡赛伊的铠甲上溅满了鲜血,他望着身边不断倒下的士兵,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依旧咬牙嘶吼:“稳住阵型!不许退!”
可实力的差距终究难以逾越,热武器的毁灭性威力,让卢斯军团的抵抗如螳臂当车。
又一轮炮火覆盖后,第七军团的阵型彻底溃散,士兵们开始节节败退,朝着哈立德山谷的方向狼狈奔逃 —— 这场用鲜血演绎的 “溃败”,终是引动了天明大军的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