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柳叶眉微蹙着，再加清澈如水的眼珠，略显病态的样子，让乌琳娜看上去气势都弱了几分。
什么对错，在她眼中哪里还值得追究，反正都是将死之人，一切过往都会随她而去的。
“哎！可是，你……没有办法了吧！你的身体，到极限了吗？”武德帝长叹一口气，心里不知为何，总觉得烦躁不安，莫名的心慌。
不懂？！朕也不懂，面对着眼前的女子，他的心中究竟是心疼多一些，还是算盘落尽后的失落多一些，人心终究是太过复杂了。
而他自己也看不透自己的心，只能无奈笑笑便罢了，从小便立志做帝王的他，早就没有了心。
他是这样想的，也一直是这样以为的，没有心的帝王才是最完美的帝王吧？
武德帝曾在无数个夜里想过这个问题，然而这个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他也没有得到答案。
“那个孩子，他……他还活着吗？！”帝王垂眸看着酒杯，手指摩挲着杯沿，低沉沙哑的嗓音透露着无尽的疲倦。
他并不期盼这个孩子的到来，只因为那个孩子的出现，本就是他一切算计之中的产物。
“臣妾……还以为陛下不会在意那个孩子，毕竟他并不被期待。”
乌琳娜愣了愣神，似是有些意外，看着眼前这个不知道是利益至上，还是亲情最重要的帝王。
她不知道该怨怼，还是该叹息，但那个孩子是真的无辜。
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向来是悲惨的，连自己父母的爱都无法得到。
“他并不好，出生的时候就没哭，是个天生命苦的孩子。不仅如此，他长得很是瘦弱，好像只有四斤左右。比起两个姐姐来，他确实不算健康。”
乌琳娜想起那个刚出生就没有哭声的孩子，文弱的一点声响都没有，仿佛活不过这个冬日一般。
提起那个可怜的孩子，两人一致的无言，他们都亏欠了那个孩子。
“有惊无险，如无意外，那孩子能留下一命吧。陛下……咳咳咳，臣妾……有一事相求。”
乌琳娜按捺住那只颤抖的手，低着的眸子微微闪着光，毕竟是她的骨肉，怀胎十月才生下的孩子。
“是朕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他。”武德帝喉间有些发干，冷冷的开口说着，心里堵得慌：“可朕有必须做的理由，为了这天下，也为了朕的野心。”
有些话说得太直白了，真的是太刺耳了呀。可他偏偏是这样的人，连骗一骗人都不乐意，真叫人觉得讨厌呀。
“陛下……你这话说的，还真是……真的让人讨厌，一如既往的叫人伤心呢。”
说着，乌琳娜嘴角渗出一抹血迹，苍白的嘴唇被鲜血浸染，一口鲜血吐出。
嘀嗒，啧……落在石桌之上，留下鲜红的斑驳，眼睛好沉，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开始涣散了。
谁？是谁?一抹黑影着急忙慌的朝着她飞奔而来，是他吗？是的，原来他也会流露出如此急切的眼神。
“母亲！！”一声母亲叫她下意识的抬头，想要睁眼看清眼前，门口好像有人！
好想看清是谁？好想知道……究竟是谁？是她还是……
风吹过衣角，掀起阵阵裙角，有些冷又有些轻。亭檐之下，阵阵铃音，清脆悦耳，音波穿透院亭，卷起地上一片枯叶，落到了雪蓉的脚边。
“快点，再快点，母亲……我就要见到母亲了，母亲～”
云雪蓉气喘吁吁的跑着，踩着这赤红的木板，提起厚重的裙子，满心欢喜的朝着凤仪殿的方向飞奔而去。
“殿下！小心脚下呀！”小侍女提醒着，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似是担心她会摔倒。
“不行，我……要快点跑，这样就能早点见到母亲了。我……我好久没有见到母亲了，不知道她还记得我吗？”
雪蓉一路上不敢停歇，跑过这熟悉的宫道，这般复杂的地形，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她有些担心母亲记不得她，毕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她。
不过没关系，姐姐给她看过很多次母亲的画像，她每个月都有临摹。母亲不记得她不要紧，她记得母亲就好了。
“我们再快些，再快点！早点见到母亲，我……要告诉她，女儿……没有忘记她，每个月……我都会做她的画像，然后收起了。”
云雪蓉焦急的跑上桥，抬眼就好像能看见那凤仪殿的牌匾，母亲就坐在那里等着她，朝着她笑嘻嘻的唤着她的乳名。
“一定会的，殿下。殿下，您别慌，您一定可以将所有的画像都拿给娘娘看的。”
两人跑得有些快了，一双脚踩过赤红的木板桥，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夜里格外的清晰。
风吹起衣角，带着女孩奔向母亲，震起桥边池水涟漪，如那晕开在水中的鲜血。
“琳娜！?”帝王高喊着将她搂在怀中，一瞬间叹息着她竟瘦弱至此：“太医！宣太医！?”
凤仪殿内一片嘈杂，混乱得不成样子，太医早早被云妡柔叫在外面，远远的站在门外候着，直到得了召唤急忙一溜烟的窜进去救人。
“琳娜，你要撑住，不会有事的！”帝王双眸通红，阴鸷的握紧她的双手，半跪在乌琳娜的床前。
而乌琳娜已经虚弱的连眼睛都不想睁开，嘴角溢出越来越多的血，看上去有些可怖。
“朕是天子，天子有令，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
帝王难得有如此慌张的表情，越发贪恋着女子手中的温度，却感觉越发的清冷。
乌琳娜扯了扯嘴角，已然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这样的表情真丑啊。
拼尽全力的想要抬眼看一眼外面，她脑子已经混乱，却想不起来在等谁！?但她清楚的知道，有一人她必须……必须等一等。
“快点，再快点，已经看到凤仪殿的殿宇了，我们再快点！”
云雪蓉已经有些喘不上气了，可这一路她没觉得累，反而很兴奋，急切的想要快点赶到凤仪殿。
因为那里有她想见的人，这一路上走来，风都是甜的，心都是暖的。
“陛下，臣等已经尽力，然娘娘她……实在是药石不可医呀。”
七七八八又是一阵混乱，屋内的一堆太医，却是一个能治病的都没有，不过好歹扎了几针，提了提精神。
“咳咳咳……陛下……陛下，臣妾……先走一步了。还请陛下最后再答应臣妾……一个请求。”
乌琳娜抬眼恍惚间看他锋利的棱角，只觉得这么多年了，他还依旧一如往昔。
“求陛下，应允臣妾的三个孩子们，咳咳咳……允他们一生平安顺，自由随性。”
乌琳娜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在牢笼之中，希望他们都能自己选择想要的东西。
这是乌克族圣女，当今皇后，最后的一个愿望，不求孩子们大富大贵，但求随心随性。
她的一双手被帝王小心翼翼的护着，可是还是没有什么温度，气血不足的她手脚冰凉冰凉。
乌琳娜满是期许的眼神下，武德帝终是点了点头，喉间哽咽着答到：“好！”
虽然只有一个字，却咬得极其的重，似是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云妡柔心中一紧，喉间一急说不出话来，双手不自觉的一紧，抓到一只修长温热的手。
愣愣的抬眼一看，是一双黝黑却清亮的眸子，正担忧的看着她。
“殿下！我在！”林夏深一手环着她的大衣，一并将她护在怀里，而另一只则放在她的手心，搀扶着腿脚无力的她。
云妡柔整个人的重量都在他的身上，圆滚滚的肚子有些发沉，一时间竟坠得慌，紧接着她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一二。
可是看着院子之中人来人往，她的心始终都悬着，灯火亮得有些晃眼，被林夏深搀扶着往里一步步走着。
死亡总是很难跨过的难题，或许在某一刻总会突然尽力，生命是顽强不屈的，也同样是脆弱不堪的。
林夏深紧紧握着她的手，此刻的他仿佛成了她的精神支柱，不需要多说什么，但必须要在。
连轴转的身体让眼前这个女子变得憔悴，明明是个怕冷的姑娘，却也在雪夜里等了那么久。
他心疼这样的殿下，他的殿下本该明媚耀眼，本该一世无忧。
可乌琳娜这件事，却来得这么突然，而且……或许她会不止一次的想，如果她没有擅自将母亲带出来，那是不是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而然没有那么多的或许，并且不是乌琳娜离世，就是那个刚出生的孩子夭折，不管是哪个死掉，他都知道殿下都会难过。
云妡柔的步子越走越缓，下腹的坠痛感越来越明显，深吸几口气忍着，忽而听到身后慌张的脚步声。
“姐姐！母亲呢？?母亲她在哪呢？”小女孩跑进了屋，满心欢喜的看着姐姐姐夫的身影，略显稚嫩却又清脆的声音呼唤着姐姐。
期待着能够见到想见的那个人，藏不住的欢喜在那一瞬瞬间迸发。
“……”云雪蓉满心欢喜的跑到姐姐面前，却不想见到的是如此憔悴的姐姐，然而遗憾还在后头。
一张含笑的脸终究还是愣住了，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与手段，一颗充满期待的心就这样破碎了。
“娘娘！?”一声惊呼之后，屋内齐刷刷的跪倒一片，哭喊声瞬间爆炸般迸发出来。
“娘娘殡天了！娘娘殡天了！”这五个字像魔咒一般，就这样飘出来，萦绕在姐妹俩的心头。
“母亲！！不可能……不可能的，姐姐……不可能的对吧？！”云雪蓉略显稚嫩的声音高喊着，姣好的面容在风中凌乱，重重的摇着头难以置信的问着。
直到得到云妡柔肯定的答复，她眼泪如流水一般再也忍不住，所有的委屈喷涌而出。
“我不信！我不相信……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能见到。”小姑娘瘪着嘴，咬着牙，崩溃的大喊着跑进了屋。
榻上那个女人长得有些憔悴，可是云雪蓉认得她，她的容颜化成灰自己都认识。
每月她都要画一幅母亲的画像，将母亲的样貌一直记在心里，不曾想有机会能见到她，更不曾想再见即是诀别。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这么对我！?从小……就没有母亲，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一点。”
没有母亲在身边，她总会安慰自己，没事的，她还有姐姐，她不是孤单一个人。
以前坐在殿前的台阶上，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孤城，总是无数次的在想，如果有母亲是什么样子的。
那个时候，姐姐就会抱着她，告诉她虽然母亲不在，但是姐姐会陪在你的身边，抱着你搂着你。
就这样，习以为常的度过了很多年，突然有一天，她又得知了母亲的消息，就是那么令人辗转反侧的消息。
“老天突然却又告诉我，母亲还活着……可我还没来得及与她多说一句……一句都没有！！”
云雪蓉满心欢喜的换了一身好看的衣衫，满心欢喜的跑了一路，满心欢喜的想穿给母亲看。
可是上头就好像把她当做笑话，从来都没有爱过她，反而是玩弄她！?把她当做小丑一样的玩弄，一次又一次！！
“为什么要给我一颗糖，然后又收走这颗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作贱我?！我是什么很贱的人么？?”
云雪蓉忍不住大哭，不顾形象的跪在她的榻前，抽泣着抱怨这无礼的命运。
殿宇林立风雪之中，冰凉的殿墙是那般的无情，那般赤红却也那般冷血。
云妡柔站在殿前的台阶之上，抬头望着天边的雪，一行无言的清泪滑落。
“母亲，我和雪蓉，还有没有好好陪过你，对不起……对不起。”
喃喃自语间是无尽的心酸，她们最后还是失去了母亲，原来还是留不住。
嘶……疼，好疼，肚子好疼，下垂感太过明显，挤压着她的耻骨，双腿之间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