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东京的天气阴晴不定，仿佛映照着林决明此刻的处境。
王氏针灸馆的大门依旧贴着刺眼的白色封条，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林决明并没有让自己沉溺在沮丧之中。他利用这被迫的“假期”，带着黑川龙葵，如同游医般穿梭在东京都内。
他通过Line群和之前留下的联系方式，主动联系了那些需要复诊的老病人，预约时间，上门服务。
这些病人，大多是没有来针灸馆，愿意出高价邀请林决明出诊的特殊病人。
黑川龙葵默默地跟在林决明身边，看着他熟练地换乘电车、按图索骥地找到那些隐藏在居民区或老旧公寓里的地址，然后耐心地为每一位病人诊治。
三天下来，林决明竟然也赚取了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虽然比不上针灸馆营业时的稳定，但足以应付眼前的开销，甚至还有不少结余。
黑川龙葵看在眼里，心中充满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林决明的病人网络远比她想象的要广阔和深入，他的医术也远不止于在针灸馆里处理那些常见病。
“没想到……需要你出诊的病人有这么多。”在某次前往下一个病人家中的电车上，黑川龙葵忍不住轻声说道。
林决明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风景，语气平静：“这世上，医院治不好的病，束手无策的病，远比普通人想象的多得多。现代医学很发达，但也有其局限性和盲点。疼痛、失眠、焦虑、各种功能失调……很多问题，难以根治，或者副作用巨大。而这，正是中医和汉方能够存在和发展的空间。只要还有人被病痛折磨，就需要医生。诊所被封了，但病痛不会消失，病人也不会消失。”
黑川龙葵沉默着，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思。
第三天下午，林决明接到了田井公冶打来的电话，语气兴奋异常：“林医生！好厉害了！真是太厉害了！舅舅他……他从今天早上开始，就能自己排便了！虽然还有点费力，但完全不需要护工帮忙了！他高兴得不得了，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真是太感谢您了！”
林决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只是淡淡回应：“有效果就好。继续按时服药，保持情绪平稳。”
“一定一定！”田井公冶连连保证，“舅舅说了，只要这种情况能稳定保持一周，他承诺的酬劳尾款五千万万円，立刻奉上！一分都不会少！大林医生，您真是我们田井家的大恩人啊！”
“田井先生言重了。分内之事而已。”林决明客气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另外，田井先生，接下来几天，我可能要离开东京一趟，去外地出诊。大概需要一周左右的时间。期间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但如果只是常规反馈，可能等我回来再联系了。”
“离开东京？哦，好的好的！没问题！大林先生您忙您的！舅舅这边我们会照顾好的！祝您一路顺风！”田井公冶虽然有些意外，但此刻心情极好，满口答应。
挂断电话，林决明看向身边的黑川龙葵：“阿葵，准备一下，我们明天一早出发去静冈。”
黑川龙葵眼睛微微一亮，用力点了点头：“嗯！”
————
隔天清晨，林决明和黑川龙葵简单地收拾了行李，主要是换洗衣物和林决明的针灸盒及一些常用药材。
他们对我妻菊苣和小岛杞子、五十岚野艾的说法是，接了一个外地的出诊邀请，需要离开东京几天。
小岛杞子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并排站在一起的林决明和黑川龙葵，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哦~外地出诊啊~还是两个人一起去哦~大林先生，黑川小姐，你们要加油哦！”
她故意把“加油”两个字拉长了音调，意有所指。
五十岚野艾也抿着嘴偷笑，小声附和：“嗯……路上小心。”
林决明无奈地摇摇头，知道这两个丫头又想歪了。
黑川龙葵则面无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但耳根似乎微微有些泛红。
我妻菊苣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声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知道了，我们会尽快回来的。”林决明点点头，和黑川龙葵一起离开了公寓。
武藤光子如同幽灵般，不知何时已经等在楼下，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他们。
乘坐JR新干线从东京站出发，前往静冈县。一路上，
窗外的景色从密集的城市建筑逐渐变为开阔的田园和远方的富士山轮廓。
车厢内，林决明闭目养神，黑川龙葵则一直安静地看着窗外，侧脸线条柔和，似乎带着一丝期待和隐隐的紧张。
中午十一点左右，列车抵达了静冈站。
走出车站，静冈市的空气似乎比东京清新许多，带着一丝海风和茶田的淡淡香气。城市节奏也明显慢了下来。
“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吧。”林决明提议道，“吃完我们再去医院。”
“嗯。”黑川龙葵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指向一个方向，“那边……有一家小店，我上次来静冈时偶然吃过一次，味道……还可以。要不要去试试？”
“好，你带路。”林决明笑了笑。
黑川龙葵似乎对静冈的路并不十分熟悉，凭着模糊的记忆，带着林决明在街道上穿行。
武藤光子依旧远远地跟在后面。
走了大约十分钟，他们来到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街，黑川龙葵在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招牌甚至有些褪色的家庭餐馆前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了。”
店面很小，只有五六张桌子，收拾得干净整洁。老板是一位沉默寡言的老伯，老板娘则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午餐是简单的定食，味道确实如黑川龙葵所说，朴实而可口。
吃完饭，两人走出小店，阳光正好。
忽然——
“啊——！杀人啦！救命啊！”
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猛地从街道对面的一家小酒馆里爆发出来！
紧接着，酒馆的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浑身是血、神色疯狂的中年男人冲了出来。
他手里赫然握着一把沾满鲜血的砍刀，脸上、身上也溅满了血点，眼神涣散，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别跑！抓住他！”
“报警！快报警！”
酒馆里传来混乱的呼喊和追赶的脚步声。
那持刀男人冲到街上，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猩红的眼睛四处乱扫，瞬间就锁定了刚刚从小店里走出来、离他最近的林决明和黑川龙葵。
“啊——！”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挥舞着砍刀，就朝着两人猛冲过来！显然是要进行无差别攻击。
事发突然，街道上的行人吓得纷纷尖叫躲避。
林决明瞳孔一缩，反应极快，他一把将黑川龙葵拉向身后，同时眼疾手快地抡起旁边店铺放在门口的一个木质广告看板，猛地挡在身前。
“哐！！”
砍刀狠狠地劈在看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木屑飞溅！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林决明手臂发麻。
几乎在同一时间。
黑川龙葵动了。
她的反应比林决明更快，就在林决明格挡住砍刀的瞬间，她身体如同猎豹般从林决明身后闪出，一个干净利落的低扫腿，精准地踢在疯狂男子的脚踝上。
“呃啊！”男子惨叫一声，下盘不稳，向前扑倒。
但他手中的砍刀依旧胡乱挥舞着！
黑川龙葵眼神冰冷，没有丝毫犹豫，在他倒地的瞬间，一脚狠狠踩在他持刀的右手手腕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啊——！”男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嚎，砍刀脱手飞出，叮当一声掉在几米外。
黑川龙葵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脚尖一挑，将砍刀踢得更远，然后死死地踩住男子的手腕和后颈，将他彻底制服在地，动弹不得。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快如闪电，冷静得可怕。
这时，酒馆里冲出来几个胆大的男人和店员，看到凶徒已经被制服，立刻一拥而上，用绳子将还在嘶吼挣扎的男子捆了个结实。
“妈的！这个疯子！”
“快报警！叫救护车！里面……里面出人命了！”
现场一片混乱，有人打电话，有人跑回酒馆查看情况。
林决明扔掉破损的看板，上前一步，看着被捆成粽子的凶徒，皱眉问那几个惊魂未定的店员：“怎么回事？他为什么杀人？”
一个年纪稍长的店员脸色惨白，心有余悸地指着地上的凶徒，声音颤抖：“这个混蛋……常客了……就是个无赖！今天又喝多了……想骚扰我们新来的女服务员……被拒绝了，就恼羞成怒……突然拿出藏在身上的砍刀……对着那两个女孩子乱砍……太突然了……根本来不及反应……太惨了……”
另一个路人摇头叹息，低声道：“这种‘无敌之人’最可怕了……听说他父母早就不在了，也没结婚，没孩子，一个人住，平时就打点零工，酗酒……无所顾忌，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真是社会的毒瘤！”
“无敌之人……”林决明低声重复了这个词，眉头紧锁。
这类人，似乎在日本底层社会并不少见。
他不想被卷入这种麻烦的刑事案件，成为警方笔录的对象，浪费时间去警局配合调查。他对黑川龙葵使了个眼色。
黑川龙葵会意，松开了脚。
林决明对那几个正在捆人的男子说道：“人交给你们了，警察应该快到了。我们还有急事，先走了。”
说完，不等对方回应，他拉起黑川龙葵的手，迅速转身，快步离开现场，很快汇入不远处的人流，消失在小街的拐角。
武藤光子的身影也在人群中一闪而逝，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走出很远，确认没人跟来，两人才放慢脚步。
“没事吧？”林决明看向黑川龙葵，关切地问。刚才那一脚踩碎手腕，力道和狠辣程度让他都有些侧目。
黑川龙葵摇摇头，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制伏凶徒的人不是她：“没事。那种人渣，死不足惜。”
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补充道：“日本这样的‘无敌之人’，确实很多。经济不景气，社会压力大，看不到未来的底层中年男性，失去家庭纽带和社会约束，很容易走向极端——新闻里经常报道。”
林决明点点头：“这种人真是防不胜防啊。”
经过这个小插曲，两人都没了说话的心情。
在路边的一家水果店买了一个果篮后，黑川龙葵用手机导航，带着林决明走向静冈县立医院。
静冈县立医院比横滨市立大学附属医院规模稍小，但同样干净整洁。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在黑川龙葵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住院部三楼的一间单人病房外。黑川龙葵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做心理准备，然后才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虚弱但温和的女声。
黑川龙葵推开门，和林决明一起走了进去。
病房窗户开着，微风拂动白色的窗帘。靠窗的病床上，躺着一位看起来六十岁左右、面容清癯、头发花白的妇人。
她戴着眼镜，手里正拿着一本书，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疲惫和久病的黯淡。她的容貌与黑川龙葵有几分依稀的相似，但气质更加柔和书卷气。
这就是黑川龙葵的姑妈，黑川澄江。由于没有嫁人，所以还保留着原来的姓氏。
“姑妈。”黑川龙葵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孺慕之情。
“龙葵？你来了？”黑川澄江看到黑川龙葵，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她放下书，目光随即落在林决明身上，有些疑惑和探寻，“这位是……？”
“姑妈，这位是大林医生，是我的……朋友。”黑川龙葵介绍道，语气略显不自然，“他医术很好，我特地请他来，帮您看看身体。”
“大林医生？啊，您好。”黑川澄江有些惊讶，但还是礼貌地点头致意，目光温和地打量着林决明，“龙葵这孩子，真是麻烦您了，还特地跑一趟静冈。”
“黑川女士，您好。不麻烦，能帮到您是我的荣幸。”林决明微微躬身，将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态度谦和而专业。
他快速而不失礼地观察了一下黑川澄江的气色和病房环境。
病房里很整洁，除了医院的标准配置，床头柜上还放着几本文学书籍和一个老式的随身听，显示主人是一位有文化修养、且试图在病中保持宁静的女性。
“姑妈，您最近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好一点？”黑川龙葵走到床边，轻声问道，眼神里充满了关切。
“老样子罢了，”黑川澄江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她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双腿，“还是没什么力气，下不了床。吃饭也没什么胃口，晚上睡得也不踏实。医院的药吃了不少，效果也就那样。人老了，不中用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但眼底深处那一丝对健康的渴望，却无法完全掩盖。
林决明上前一步，温声道：“黑川女士，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否让我为您诊察一下？”
黑川澄江看了看林决明，又看了看眼神中带着恳求意味的侄女，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吧……那就麻烦你了。龙葵相信你，我也相信你。”
林决明先是仔细询问了黑川澄江的病史、主要症状、感受以及医院目前的诊断和治疗方案。
黑川澄江思路清晰，一一作答。
医院诊断为“重症肌无力”可能性大，伴有严重营养不良和轻度抑郁，治疗以营养支持、免疫抑制剂和抗抑郁药为主，效果不佳。
随后，林决明为她仔细诊脉，观察舌苔，查看眼睑和指甲色泽。
脉象沉细无力，尤以脾肾两脉为甚。舌质淡胖，苔薄白而滑。眼睑下垂明显，指甲色泽淡白无华。
问诊得知，除了肌无力、食欲极差外，还有畏寒怕冷、腰膝酸软、大便溏泄、夜尿频多等症状。
林决明心中渐渐有了判断。这并非简单的“重症肌无力”，在中医看来，这是典型的“脾胃阳虚，兼有肾精亏虚”之证。
脾主肌肉，脾阳虚则肌肉失于温煦和濡养，故无力萎缩；肾主骨生髓，为先天之本，肾精亏虚则元气大伤，根本动摇。加之久病卧床，情志抑郁，导致气机郁结，运化功能更加衰退。医院的治疗方向（免疫抑制）并未触及根本，甚至可能进一步损伤正气。
“林君……怎么样？”黑川龙葵紧张地看着林决明，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