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躺在床上，我正在看书。申总突然放下手机，皱着眉问我：“司葭，如果是你，会怎么选？”
我装傻般看着他道：“什么怎么选？”
申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意思是他看出我在装傻，用眼神示意我不必装模作样的。
“奥柏和华盛。老实说，你到底看好哪家公司？”申总摘掉老花镜，捏了捏鼻梁，又说，“现在华盛那边留人可以争取到三成，奥柏怎么也不肯让步，说就算不要我们的人，价格也最多增加百分之十，这是他们的底线，不可能再有让步。”
“这样啊……”我在心中思忖起来。
申总耸了耸肩，道：“奥柏虽然在扩张期，需要人。但是现在社招也很容易，奥柏承接我们的人也只是顺便。但是他们的价格线看得很死，争取空间也小。毕竟是跨国企业嘛。”
我舔了舔嘴唇，感到有些为难。说实在的，我不太敢说是因为奥柏的政策更有利于员工，所以倾向于选择奥柏，何况我怕我这么说之后，万一申总心里期望的是华盛，他会觉得我不是站他这头的，可能会不高兴。
不过，他刚才的意思，好像是有意多提到了“奥柏”？所以，会不会也是在纠结要不要选奥柏？他希望我能推他一把？
我想了想，还是站在了道义的那一边：“奥柏是跨国公司，又正在开拓亚洲市场，所以，我觉得或许从声誉上来说，我们如果选择把业务线出售给奥柏，在业内的声誉会好一点。而且后续在走各种法律程序的时候，也会相对顺利一点吧。毕竟跨国企业都有法务部，会参照白纸黑字把每一条都落实清楚。但是……”我歪了歪头，说，“华盛好像是这些年在资本加持下崛起的吧，感觉他们冲得太快了，不太靠谱。就跟……”
我打了个比方，说：“就跟前些年的瑞幸咖啡似的。恨不得占据每一块广告牌、每一个App的推送，说实在的，我很怕这种大干快上的公司。万一实力跟不上，又抢占市场，会不会把从我们这儿承接过去的业务搞得一团糟啊？再说，还有转过去的那些员工呢？他们会保证那些员工和公司本部享有一样的待遇吗？还说只要二十八岁以下的？听上去有点像是要压榨员工无底线？”
“压榨无底线？”申总皱了皱眉，“公司用人当然希望用年轻有冲劲，又好用的。这也无可厚非。”
我自知失言，略抬了抬眉毛，赶紧收住话题，道：“不过，我也不懂啦。你是老板嘛，你肯定看得更清楚。”
申总皱眉像是沉吟了几秒之后，问了一句：“你最近有没有听到公司里的人说过些什么？”
申总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只好和盘托出，舔了舔嘴唇道：“他们只知道业务线要卖掉，所以都在担心自己失业。不过，大家更多是考虑经济因素吧？申总，我们遣散员工的话，会给失业赔偿吗？”
“当然。”申总说，“会按常规来办。”
“常规是……”我试探道，“n+1吗？”
申总笑了笑，反问我：“我们是提前三十天通知的。员工能额外多拿一个月薪水，已经够意思了。”
原来，电视剧里演的，动辄n+1，一旦被辞退就可以拿上半年薪都是剧情需要？
“呃……”我越发感到痛苦了，只得明明白白表达了一句，“那肯定是奥柏好一点。至少一大半的人不用失业。”
申总拍拍我的肩，说：“好了，我知道了。睡吧。”随之，便熄掉了灯。
……
一谈就是几个月过去。秋分的时候，公司的谈判结果终于揭晓了。一封内部邮件抄送到了每个员工的邮箱。
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公司内部引发了轩然大波。
邮件中明确宣告了公司策展部和业务部的整体出售情况：“……公司策展部和业务部已被整体出售给华盛传媒有限公司。自即日起，员工们拥有自主选择的权利。同意被辞退的员工，将享受n+1的优厚政策；而符合年龄条件，并愿意入职华盛传媒的二十八岁以下员工，则可在即日起发送内部邮件给人事部……以便进入下一轮由华盛主导的面试和考核，如考核通过，可成为华盛的正式员工……”
这一消息犹如平静湖面被投入巨石，激起了千层浪。公司内部顿时炸开了锅，各种议论声、质疑声此起彼伏。
在消息公布的当天，更炸裂的事传了出来。业务部经理唐世强毫不犹豫地提交了辞职申请。他的举动无疑给这场风波又添了一把火，让人们对他的决定充满了好奇和猜测。
申总找来郭霞，从她口中套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原来，唐世强在内部会的第二天就主动找到了猎头公司，精心策划起自己的跳槽事宜。也就是说，他巧妙地利用了这个公司变动的空白期，为自己铺好了后路。
据说他跳槽过去的平台是个网商平台，该网商平台正在扩展App上的旅游板块业务，唐世强不管怎么说也是有些资历的，虽然签了竞业协议不能带走原公司的客户，但对方公司看中的是他在航空公司和酒店的人脉。
听郭霞说，他到新公司就是个销售总监，相较于申爱的时候，职位和收入都有所下降，但这种说法安慰不了任何人。
大家关注点在于，他成功地打破了四十岁找不到工作的魔咒，实现了一次令人瞩目的华丽转身。在这一点上，大家又眼馋又嫉妒又愤怒。
因为他一直对下面的人隐瞒实情，暗自进行着这一切。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小人了，太不体面了，亏他在会议上还表现得如此义愤填膺，仿佛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到头来，自己什么损失也没有。
群众向来是不能容忍这种投机分子的。因为每个人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标榜自己是好人那一拨的。
到了他走的那天，情形一下子就失控了。
整个部门的同事都怒目圆睁，像一群发狂的狮子，对着他破口大骂。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有人满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声音震耳欲聋。
“你简直就是狼心狗肺！”另一个人双手叉腰，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恶狠狠地吼道。
“我们对你那么好，你却这样回报我们！”还有人一边指着他的鼻子，一边气得浑身发抖。
他默默地收拾着东西，低着头，不去看任何人的眼睛，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只有咬紧的下颌让他看起来不人不鬼的。
有些人追到电梯口，将他留在办公室的一盆花砸了过去，没砸中人，花盆越过他的身旁，碎在了墙上。
嘭的一下，花盆四散碎裂成一块块，泥土纷纷扬扬散在空气中。
他的背影只是震动了一下，步子也跟着停顿了一下。他并没有回头，也没有冲动地扔掉手里的东西，和原来的下属打上一架。
可是，在电梯门合上的刹那，他突然转过身，平静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对那个人说：“你们怎么不想想，申总为什么把公司卖给华盛，而不是别的公司……”
随着这句话音落下，电梯门重重地关上了。
此话一出，没过多久，就有人扒出了本来奥柏也在竞争申爱的消息。甚至扒出了协议的细节，现在大家一下子都知道了，奥柏的条件更好，他们愿意接纳更多员工。
于是，大家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原本对唐世强的愤怒更是转嫁到了申总身上。
然而，n+1还没有到手，一切的愤怒和抱怨都只能在台面下，发酵在内部群的阴阳怪气的吐槽里面。
明明知道奥柏对员工的政策更好，却还要选择和华盛合作，申总不为下面的员工考虑，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自己，为了在乎自己的钱包鼓不鼓。
就好像，申爱一夜之间成了血汗工厂，申总一夜之间成了古代的“周扒皮”。
这事情远还没有完……因为有人扒了申总的老底，隐姓埋名在网上发了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