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阳市的天阴沉沉的,像一块浸透了水的灰抹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市纪委大楼顶层的会议室里,空气却比窗外的天气还要凝重。
周志高坐在主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滑落,像极了某些人额角渗出的冷汗。
“今天把大家叫来,就一个事——”周志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正义如何不迟到。都说说吧,尤其是公安局和法院的同志,”他抬眼扫了一圈,目光在坐在前排的公安局局长李宝华和法院副院长张云山脸上顿了顿,“你们俩部门是第一道关,也是最后一道关,这担子有多重,不用我再重复了吧?”
李宝华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手掌在膝盖上搓了搓:“周部长,我们公安这边绝对保证,接警必出,出警必查。现在正在搞‘快速反应机制’改革,从接报到出警的时间压缩到五分钟内,重大案件成立专案组,24小时连轴转……”
“王局,”周志高打断他,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我不要听机制,不要听改革方案。我要听的是,老百姓报警后,能不能在第一时间看到警察的影子?”
“能不能在证据还没灭失的时候拿到关键线索?上个月城西那个抢劫案,报案到出警用了八分钟,等警察到了,嫌疑人早没影了,受害者在医院躺了三天,这事你怎么说?”
李宝华的脸“唰”地一下红了,额头上的汗珠子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是我的责任,周部长。那事……是我们基层警力调配出了问题,我已经让分局做了检讨,相关责任人也处理了。接下来我们一定狠抓落实,绝不再犯类似错误。”
“处理?检讨?”周志高冷笑一声,“老百姓要的不是这个。他们要的是安全感,是知道自己报警了就有人管,受了委屈就有地方说理。”
他转向张云山,“李院长,法院这边呢?去年大阳市的案件审结率在全省排倒数第三,好多民事案子拖了大半年还没判,当事人跑法院跑断了腿,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张‘中止审理’的裁定书,这就是你们保障的正义?”
张云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在周志高锐利的目光下,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只剩下干巴巴的一句:“周部长,我们正在优化审判流程,加强法官队伍建设,争取在半年内把审结率提上去。”
“争取?”周志高重重地把茶杯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我不要争取,我要结果。你们知不知道,现在西方那些媒体天天盯着我们,就等着抓我们的小辫子?他们说我们‘司法不公’‘正义迟到’,这些舆论像毒药一样,一点点侵蚀着老百姓对我们的信任。”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一个老百姓被欺负了,去报警,警察说‘证据不足,无法立案’。
去法院,法院说‘程序复杂,耐心等待’。他跑断了腿,磨破了嘴,最后还是求告无门的时候,他会怎么想?他会觉得这个社会没有公道了,法律也保护不了他了。”
周志高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到那个时候,他可能就会自己拿起‘武器’。不是他想当暴徒,是他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前几年南方那个灭门案,凶手就是因为宅基地纠纷告了三年没结果,最后一怒之下……”他没再说下去,但会议室里的人都明白他想说什么。
“所以,”周志高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们肩上扛的不是乌纱帽,是老百姓的命,是这个社会的稳定。
今天散会之后,各部门都回去好好捋一捋,把那些积压的案子、难办的案子都列出来,一周之内给我一个解决方案。要是再发现有人纸上谈兵,糊弄了事……”
他的话没说完,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李宝华和张云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压力。会议室里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为他们倒计时。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纪委的年轻干部探进头来,脸色有些苍白:“周部长,打扰一下,总部那边来电话,说……说在老城区那边发现了一具尸体,初步调查,死者好像是……是市法院民事二庭的张主任。”
“什么?”周志高猛地转过身,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张启明?”他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那个总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很温和的法院主任。
“是,周部长,”年轻干部咽了口唾沫,“现场的同志说,情况有点……有点复杂,让您赶紧过去看看。”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刚才还在讨论如何保障正义不迟到,现在却突然出了人命案,还是法院的主任。这算什么?讽刺吗?
周志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惊和疑惑:“王局,李院长,你们俩跟我一起去现场。其他同志散会,回去抓紧落实刚才说的事,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
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但脚步却比平时快了许多。走出会议室,楼道里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张启明的死,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法院的主任突然死亡,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楼下的警车已经鸣着笛驶了过来,红蓝交替的灯光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周志高坐进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脑子里像一团乱麻。正义不迟到的议题还没讨论完,正义的执行者却先倒下了。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在故意挑衅?
车子拐进老城区狭窄的巷子,坑坑洼洼的路面让车子颠簸不已。周志高扶着车窗,看着前方越来越密集的警戒线和闪烁的警灯,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知道,大阳市这潭水,恐怕要因为这具尸体,彻底搅动起来了。
现场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三楼的一个单间。
周志高戴上鞋套和手套,跟着法医走了进去。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张启明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身上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睡衣,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惊恐和难以置信。他的胸口有一个明显的伤口,鲜血已经浸透了睡衣,在地上汇成了一滩暗红的血迹。
“周部长,”负责现场勘查的刑警队长走了过来,脸色凝重,“死者张启明,男,52岁,市法院民事二庭主任。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致命伤是胸口的锐器穿刺伤,凶器还没找到。现场有打斗过的痕迹,抽屉被撬开了,家里的财物有丢失的迹象,初步看起来像是入室抢劫杀人。”
“像是?”周志高弯下腰,仔细观察着张启明的表情,“但你眼神里可没觉得这是简单的抢劫杀人。”
刑警队长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周部长,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些疑点。第一,张主任家的门锁没有被撬动的痕迹,像是熟人作案,或者是他自己开门放进来的。”
“第二,家里虽然被翻得很乱,但我们查了一下,丢失的都是些现金和小件首饰,他抽屉里放着的几块名表和一些重要的文件却没动。第三,”他指了指张启明的手,“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指甲缝里有一些皮肤组织和血迹,应该是跟凶手搏斗时抓挠留下的。”
周志高站起身,环顾着这个不大的房间。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跟他印象中法院主任的身份有点不符。书桌上堆着一摞摞的卷宗,其中一本摊开着,上面还放着一支钢笔,像是主人刚刚还在工作。
“他平时一个人住在这里?”周志高问。
“是的,”刑警队长回答,“我们了解到,张主任的妻子几年前就去世了,女儿在外地工作,所以他一直一个人住。这栋楼很旧,没有监控,邻居也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昨晚没听到什么异常动静。”
张云山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张主任他……他平时为人很和善,没听说跟谁结过仇啊。怎么会……”
“和善?”周志高瞥了他一眼,“在法院干了这么多年,手里过的案子那么多,能一点矛盾都没有吗?李院长,你回去之后,把张启明最近经手的案子都整理出来,尤其是那些当事人反应激烈的,重点查一查。”
李宝华也接口道:“周部长放心,我们这边马上成立专案组,全力侦办。现场勘查和走访排查同时进行,一定要尽快找到线索。”
周志高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张启明死不瞑目的脸上。他总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入室抢劫?如果真是为了钱,为什么不拿更值钱的名表?熟人作案?张启明的社交圈是怎样的?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一连串的问题在他脑子里盘旋。他知道,这起死亡事件,很可能会成为一个导火索,引爆大阳市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某些东西。
而他,作为纪委部长,必须在这团乱麻中找到线头,不仅要查清张启明的死因,还要看看,这背后到底有没有跟他们今天讨论的“正义”议题相关的东西。
走出居民楼,外面的天色更暗了,一场大雨似乎即将来临。周志高站在警戒线外,看着法医的车缓缓驶离,心里沉甸甸的。正义不迟到,但现在,一个负责主持正义的人却永远地迟到了。
他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阳市的这场风暴,恐怕才刚刚开始。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纪委总部的电话:“喂,是我。张启明的案子,立刻成立联合调查组,我亲自负责。另外,把他的个人档案、财务状况、社会关系,还有最近经手的所有案件,都给我调过来,越快越好。”
挂了电话,周志高转身看向李宝华和张云山:“你们俩也别闲着。王局,重点查张启明的社会关系和案发前后的行踪。”
“李院长,重点查他经手的案件有没有异常。有任何情况,随时向我汇报。”
“是!”李宝华和张云山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也带着一丝决心。
周志高坐进车里,车子缓缓启动。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今天会议上的情景,回放着张启明死不瞑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