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夙仰着头,定定看着身前为他挡去所有恶意的祁遥。
祁夙的脸在阴影之下晦暗不明,可眼睛却如烈火般,在黑暗中熠熠生辉,越发炙热明亮。
又一次。
他又一次被哥哥牢牢护在了身后。
哥哥身形明明那样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每一次都能将他遮得严严实实。
每一次,哥哥都相信他,都毫不犹豫。
他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
换成以前,他根本不会相信这世界上有非亲非故,却对他如此之好的人。
祁夙心潮澎湃,思绪万千间。
祁遥则是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笑。
那笑轻飘飘,声音也很低,却像块巨石猛地投入了水中,让所有人心里咕咚一沉。
“李妈妈。”祁遥声音冷冷清清,不大,却分外清晰,“你说这钗子,是从我弟弟枕头底下搜出来的?”
“千真万确!老奴带过来的人都看见了!”
李妈妈挺直腰板,声音尖锐,底气十足。
“哦?”祁遥尾音微扬,眼中满是玩味。
“那倒是奇了。母亲的钗子不好好放在房间,怎么就跑到了从未去过母亲院子的小夙枕头底下呢?”
李妈妈丝毫不慌,镇定道:“少爷你可别被这个小贼骗了!知人知面不知心!指不定这小贼什么时候偷偷去了夫人院子里呢!”
祁遥语气平淡:“可有人亲眼见到他过去过?”
李妈妈一愣,随即一口咬定道:“老奴亲眼见到他曾在夫人院子外鬼鬼祟祟!”
“李妈妈。”祁遥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隐隐带了几分寒意,“你确定,你没有看错吗?”
李妈妈总觉得有些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老奴确定!老奴看得真真切切!”
祁遥勾了勾唇,笑出声来,目光也幽幽落在了李妈妈那双因为激动而突出的眼睛上。
“好!李妈妈老当益壮,眼睛好得很。不过…若是看错了,那双老眼怕是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祁遥虽是笑着的,可话中的威胁意味众人全都听出来了。
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有几个胆小的仆役甚至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他们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向病弱温和的祁遥嘴中说出来的。
李妈妈脸色煞白,嘴唇哆嗦。
但她还是强撑着:“老、老奴没有看错!就是他!”
祁夙的眼中则满是异色,里面的感动几乎要化成滔天巨海,从眼中涌出来淹没整片院子。
与那些觉得祁遥手段狠辣的人不同,他觉得哥哥真的太维护他了。
哥哥那么好、那么温柔和蔼的一个人,为了保护他,喊打喊杀,足以可见哥哥对他多么看重!
哥哥对他情深意重,他一定要报答和帮助哥哥。
李妈妈以及她背后的那些人,是真的都该死。
祁遥却像是随口说了句玩笑话,又恢复了温和平淡的样子,问:“不知那钗子长什么样?”
李妈妈定了定心神,当即就掏出了个锦盒,盒中躺着跟雕工精美的白玉钗。
“就这?”祁遥掀了掀眼皮,只瞧了一眼,便轻蔑的移开视线,“他一未及冠的小儿偷这种东西做什么?”
“当然是偷了卖钱!”
李妈妈脱口而出。
“卖钱?”祁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转头吩咐,“ 六子,去我书房把我随手买的那对和田玉镇纸拿来。”
李妈妈不明所以,刚想说些什么,祁遥的目光便冷冷的扫了过来。
那眼神寒冷刺骨,让李妈妈发颤发寒,想要说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她只能讪讪闭上了嘴。
祁遥扭头看祁夙。
祁夙瞳孔微缩,很快将眼中复杂的情绪敛了下去,只满是感动地看着祁遥。
祁遥伸手帮他理了理头发,动作轻柔,满是安抚之意。
“别怕。”
这二字像被泉水浸润得极其秀美的玉珠,飞快地滑过祁夙心尖,凉爽爽,却又光滑温润。
祁夙眼睛微微睁大,一眨不眨地看着祁遥,恨不得将祁遥整个人都深深刻入眼底。
六子很快便捧来一个更为精美的锦盒。
祁遥示意六子打开,里面是一对色泽温润、雕工栩栩如生的镇纸。
这镇纸在渐暗的光线下,依然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祁遥:“李妈妈,你不妨来看看,是母亲那只钗子玉质更佳还是我这对镇纸更胜一筹?”
李妈妈一愣,硬着头皮凑上前仔细看了看那对镇纸,脸色微变。
虽然她不懂这些细节区别,可也一眼能看出这镇纸远胜钗子。
祁遥语带嘲弄:“阿夙平日在我书房走动,若是他想要卖钱,为何不取我的镇纸?反而舍近求远……去要一个那么…呵!”
祁遥就差直接说钗子寒酸了。
李妈妈脸色难看,但还是嘴硬道:“这可是国公夫人送的!”
“本少爷当然知道这是国公夫人送的。”祁遥眉轻扬,不以为意,“不然,母亲又何至于为了区区一只钗子,大费周章!传出去只怕是会被人说小题大做,没见过世面了。”
“你!”
李妈妈气急,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只能继续攻击祁夙。
“说不定这小贼就是看上了钗子的样式!大少爷您可不能偏袒!”
“李妈妈,你的话越发令人发笑了,偏袒?”祁遥嗤笑,声音骤然转冷,那双清亮的眸子中满是寒气。
“你一个仆役,无凭无据,未经父亲允许,就敢直接闯到我的院子里搜查!是母亲觉得我好欺负,还是李妈妈你,假传命令,蓄意陷害?!”
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吓得李妈妈全身上下的肉都抖了三抖。
“老奴、老奴没有!”李妈妈声音也跟着抖,“老奴是奉了夫人之命!”
“没有?”祁遥向前一步。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锋利冷硬的下颌。
他虽然瘦削病弱,可身姿挺拔,骤然逼近,还带着上位者的怒意,一时之间竟压得李妈妈瘫软在地,喘不过气来。
“我倒是想起件事。”
祁遥气息却突然一收。
李妈妈还没来得及喘息,就听见祁遥又道:
“听说上个月南巷那边有一佃农,一家五口跳河自杀了,似乎是还不起印子钱,被逼的走投无路了。
放贷的人好像姓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