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的动作,肩上多出的柔软绒毛团团围上了他的脸颊,绒毛上萦绕的淡淡药香也飘进了他的鼻腔。
他下意识的吸了一口。
很香,也很温暖。
祁遥来得匆忙。
青丝散落,白色里衣外面只披了件火红色的狐裘大氅,红得明艳张扬,在昏黄的灯光下给祁遥过于苍白的脸都增添了几分色彩。
祁夙呆呆地看着祁遥。
祁遥则被祁夙眼中蓄满的水光吓了一跳。
祁遥忙将人拢进怀里,感受到祁夙衣服下的绷紧,只觉得祁夙肯定是又冷又被吓惨了。
便轻轻拍着祁夙的背安慰:“不怕不怕,没事没事……”
骤然被拥进怀里,祁夙整个人又是一僵一震。
祁遥的怀抱其实并不算温暖。
他冒着寒风从另外一个院子急匆匆赶来,身上其实是阵阵冷气。
冷得让人发寒。
但祁夙却觉得这是他一年来感受过最温暖的怀抱,还有阵阵暗香萦绕。
这满是药材味的暗香与母亲身上的相似。
母亲也是如此抱住他。
也是如此轻声安慰他。
让他忍不住贪念,甚至忘了规矩,伸手紧紧地抓住了祁遥腰侧凝了霜的衣服。
“呜呜…”
祁夙开口想道歉,哽咽的鼻音却先道歉一步从他的喉咙中传了出来。
紧接着便是呜呜咽咽的低语: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我不该在晚上…在晚上偷看东西……害得你…影响了你的休息,还差点烧了房子…对不起…”
祁夙还没有说完,祁遥就先一步猛地放开了他。
祁夙只觉五雷轰顶,浑身血液凝结成冰,整个人摇摇欲坠。
哪怕早做好了被厌弃的猜想,可此刻真的被推开,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他正想着,祁遥咳了起来,咳得十分剧烈。
周边服侍的人匆忙上前,好一会咳嗽的声音才逐渐减弱。
祁夙整个人止不住的发抖,整颗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就那么含着泪,呆呆的看着祁遥额角凸起的青筋、祁遥越来越苍白透明的脸色。
即使有灯光和火红狐裘的照映,却再也不复来时的美玉暇光。
只一副脆弱破败之相。
都是他害的。
好半晌,咳嗽声音终于停了。
“没关系的。”
祁遥低低哑哑的声音响起,好听的人耳朵都酥酥麻麻。
在祁夙听来却觉得这声音很远很远,像是从天边飘来般,如梦如幻。
祁夙垂着头。
祁遥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祁夙的头,随即眉头微皱,刚才还冒着点暖意的小孩此刻冷得让人不由想将手缩回去。
祁夙感受到头顶传来的温柔触感,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泪光血丝满溢,陡然间变得像一具憔悴不已的干尸。
祁夙开口,舌尖如有万斤:“对不起……”
祁遥又是一愣,没说话,伸手将祁夙拉到了隔壁的房间内。
祁遥没有回应祁夙之前哭着的道歉,而是伸出瘦得过于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祁夙被冷汗打湿的碎发一点点往耳后拨。
轻缓的动作让祁夙如飞天外,可背上的冷汗却又陡然将他拉回了现实。
祁遥勾了勾唇,浅浅笑问:“你在看什么?”
声音是无尽的温柔,还带着些疲惫,但却听不出一点责怪之意。
祁夙还在发着抖,牙尖碰撞,说不出话来。
哪怕身上的冰霜已经被祁遥一点点融化,心也被这温声软语慢慢暖了回来,可他还是止不住的发慌。
上一次这么慌乱,还是灭门之祸时。
明明过了一年多,他早就不会如此沉不住气了。
可此刻,他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是在看医书吗?”
祁遥温润低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是为了我看医书,对吗?
不用自责,你本就是出于好意,更何况现在什么都没发生,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你说,对吗?”
祁遥一连两个“对吗”,让祁夙心底终于升起了些微抬头的勇气。
但只微抬了一下,又飞快的垂了下来。
“对、对不起……”
他脑袋里和嘴边也只剩下这三个字。
头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后祁夙就被祁遥拉到了身边坐下。
好一阵温声细语过后,祁夙脸上才重新恢复了点点血色。
祁夙还是只会道歉:“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差点发生那样的事情。”
“好啦,说了不怪你。”
祁遥轻拍他的有些低垂的脑袋。
“之后若真是想看点油灯3看便是,别想着替我省钱,我这儿还不差点油灯的钱,更何况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也没多久可活,这钱……”
“不!”祁夙却似受了刺激,突然抬起头来打断祁遥。
他眼中水光消失大半,使得眼底血丝更为明显。
他的面色完全不像个小孩,倒像是个从未休息好、殚精竭虑的忙人。
“您一定能活很久!我一定会想办法研究出解药!您不会死的!”
他这副愤怒激动却又极为坚定的模样让祁遥微微有些讶然。
祁遥是出于剧情线和任务如此对天命之子。
平日二人其实相处甚少,他倒是没想到天命之子这么在意他的死活了。
怪不得小碎片会对天命之子那么好,谁不喜欢怀着一片赤诚之心的小孩呢。
祁夙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忙垂下头,嗫嚅道:“对不起……”
祁遥却笑了起来。
他又轻点了祁夙脑袋一下。
“好啊,我相信你,相信你肯定能研究出解药,救我帮我。”
他这般调笑轻松的语调,让祁夙涨红了脸。
祁遥不相信他。
不相信他能研究出解药。
不相信他能救他。
祁夙之前也不相信,但现在,祁夙却觉得自己一定能。
他一定能。
祁遥又道:“这冬日天干物燥的,不小心着火了很正常。
只是你那么小,最好还是早点睡觉,不好好睡觉,长不高的。
长不高怕是会影响你之后要做的事情,至于研究解药,白天就够了。”
说到后面,安抚的温声笑意更盛。
“嗯…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祁夙的脸颊随着耳根又红了起来,这次不是羞愧和难堪。
他这才敢看祁遥的脸。
室内生了火炉子,温度适宜。
祁遥因刚才的走动,面上升起了几分红晕暇光,除了过于瘦削,其他与常人无异。
之前祁夙觉得祁遥像月亮,看着清清冷冷光芒却很是柔和。
可今日倏地见祁遥穿着如此明艳的颜色,又觉得祁遥不像月亮,更像冬日的梅花,凌寒傲雪,不染尘埃。
他看得出了神。
直到祁遥说:“今晚不如换个房间睡吧?这间房也挺不错。”
祁夙想要摇头拒绝,却又将话吞了回去。
祁遥又安慰了祁夙一番,还让人好好服侍看着,才带着人离去。
等那个清瘦的火红身影被人簇拥着消失,祁夙才慢吞吞让人关上了门。
回了室内,他小心翼翼如对待珍宝般脱了肩膀上的绒毛披风。
指缝间摩擦着毛茸茸的触感,很是舒服,很是柔和温暖。
祁夙将披风挂在了衣桁1上。
又看了披风好几眼,他才回到了床上。
似有若无间,有暗香盈袖2。
他想母亲。
想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