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遥今日还是披着那厚厚的狐裘大氅,里面衣服是件月青色织金袍子,整个人贵气十足,清清冷冷,不似凡间人。
“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祁遥一开口,那温润轻柔的声音响起,瞬间就冲散了所有的疏离感,从遥挂天边回到了祁夙的身边。
祁夙垂下眼,将视线落在祁遥绣着云纹的衣摆上:“好多了…谢谢公子救命之恩。”
“那就好。”祁遥顿了顿,“饭食可合你的胃口,若是觉得不太喜欢,可以让厨房那边重做。”
“饭菜很合胃口,多谢公子招待。”
祁夙心中又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很想再问祁遥到底为什么对他这么好,他给不了祁遥什么。
但他猜祁遥大抵又会是像昨天一样的回答。
祁夙想了想,抬起眼问:“公子身体不好吗?”
“嗯。”祁遥苦笑一声,眸中升起几分落寞,“让你见笑了。”
祁夙本应该对这莫名其妙的好警惕。
可鬼使神差间,他竟开口说:“公子大恩…我无以为报…我略懂些粗浅医术,或许可以帮公子看看?”
说完他又有些后悔。
像祁遥这样的出身,定是找过不少名医的。
他这样贸然出口岂不是闹人笑话?
“哦?”祁遥眼中掠过一丝诧异。
见祁夙窘迫的脸涨通红,便直接伸出了自己白皙如瓷的手腕。
“那就有劳小公子了。”
祁夙心里又是一阵感动。
祁遥没有因为他年纪小而看不起他。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有些慌乱的心跳,随即伸出三指,小心翼翼搭上祁遥手腕。
他的手很是粗糙,在触碰到祁遥细腻的皮肤时莫名升起了一股自卑,也害怕自己粗糙的手刮得祁遥生疼。
祁夙忍不住偷偷看了祁遥一眼,见祁遥面色无异,并没有嫌弃或不悦之色,才放松了下来。
但很快他的神色就变得凝重起来,眉头也越蹙越紧。
这脉象……绝非寻常病症。
而是一种极其阴损、侵蚀心脉杀人于无形的慢毒!
这种毒还根本没有解药……祁遥怕是真的活不长了。
下毒之人好恶毒的手段!
祁夙像被烫到了一般猛地缩回手,看向祁遥的眼中满是复杂与担忧的情绪:“公子您……”
他不知道祁遥知不知道。
毕竟告诉对方,对方活不长了,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结合昨天从小桃那里打听来的,祁遥的生活不是表面上的光鲜亮丽,而是步步惊心。
有人想要他的命。
虽相处甚短,可……祁夙觉得祁遥是极好的人。
“我中毒了,还活不了多久了对吗。”
祁遥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模样。
“小公子的医术还真是了得,当年我让人遍访名医,只有一人识得此毒,没想到小公子能轻易诊断出来。”
祁夙脸色骤然变化,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祁遥却又用低的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想我死的人很多,小公子身上的麻烦于我而言也算不得什么。”
祁夙瞳孔瞪大,黑瞳紧紧的盯着祁遥。
一时之间他不知是该可怜心疼祁遥命不久矣,还是该担心自己接下来的遭遇。
所以……?
祁遥缓缓道:“所以,小公子大可放心待在这里,至少在他们得手之前,我身边还是安全的。”
“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在祁夙脑中炸开了花。
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又猛地坠了下去,却又在坠落的瞬间又提了上来,上上下下,心跳如擂鼓疯狂响动。
祁遥居然没有追问?也没有说别的什么,而是要庇护他?!
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
祁夙喉咙干涩,声音也变得沙哑。
祁遥浅浅的勾了下唇:“我不在意。”
祁夙望着那双温柔倦怠却染着水雾让他看不清晰的眼睛,有无数的话想说,可最后他也只是微微松懈了紧绷的肩膀。
待在这里吗?
……说实话,他很心动。
他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颠沛流离躲藏了一年多,真的很想有个落脚的地方。
可……
不可以。
他把之前编造的谎言全都扔了个一干二净,哑然道:“我伤好之后…想离开这里,我是被人一路追杀掉下山崖的,我…不想连累你。”
祁遥现在虽说不在意,可到底谁会对一个来路不明、初次相见的人如此之好。
哪怕祁遥现在同情他,可日后呢?
更何况他是真不想给祁遥带来麻烦…背后之人他虽不清楚到底是谁。
但对方的势力……很强大。
祁遥也没反驳,只是问:“那你有去处吗?”
这个问题让祁夙不由垂下了眼睫。
因为不好的遭遇,他那几根残缺稀疏的睫毛孤零零的颤动,看着更加可怜了。
他的确没地方去。
祁夙微微攥紧了手心,道:“等我养好伤,我可以自己去找谋生的活计……等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公子的大恩大德。”
他人救了自己,自己伤好就走,很不道德也很不仁义。
而且就祁遥这样的身体状况,日后报恩……他大抵也是没办法报答祁遥了。
可万一那些追杀他的人找过来了,那只会给祁遥带来更大的祸患……
“小公子看着约莫也就十一二岁吧。”
祁遥说着突然又是一阵轻咳。
祁夙也顾不得更多了,忙下床去给祁遥拍背顺气。
等祁遥平复呼吸不咳了,祁夙才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坐了回去。
这次他已经完全不敢抬头了。
“多谢。”
祁遥道了声谢。
“小公子孤身一人行走四方怕是极为艰难,更何况……小公子没有路引,不能通行各城,在山林穿梭的话怕是也很危险。”
祁遥说的这些祁夙哪会不明白。
若不是身不由己,谁愿意。
祁遥微微叹息:“所以我想让小公子待在我身边,当然不是白收留小公子的。
你也看到了,太多人想我死了,小公子会医术,跟在我身边,可防止我二次中毒。
虽然我没多久可活了,但能多活一天,便是赚一天。”
祁夙闻言眉头紧皱,心也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疼得他有些难以呼吸。
他也不知为何情绪会如此浓烈。
哪怕他知道祁遥命不久矣,可他听祁遥说的这些还是极为难受。
祁遥……至少此时此刻在他这里是个大好人。
这样好的人不该被如此对待。
更不该落得如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