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颂安看着不远处的火光，倒抽了一口凉气，手不自觉地开始发抖——那些乒乒乓乓的响声和影影绰绰的火光是在锻造兵器。
而一旁的玄武毫无触动，他似乎在任何时候都能悠然自得地抱胸看热闹，漫不经心道：“大小姐，程家灭族的时候，我只能保证救出你一个。”
私造兵器在历朝历代都是重罪，更何况这是在京郊，皇城的墙根下。
程颂安想过绝对会对程家不利，但却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栽赃，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并不轻松地开了个玩笑：“罪名即便坐实了，也不至灭族，不过充军罢了。”
玄武抽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不远处的几口大木箱：“掀开看看。”
程颂安只看了一眼，就猜到了里面装了什么东西，果不其然，掀开一看全是甲胄，约莫有上千件，其中半数都是铁甲。
“一甲顶三弩，三甲进地府哦。”玄武瞥了一眼，丝毫不觉得稀奇，“这些盔甲，还不够灭族么？”
程颂安只觉得眼前一黑，千百年来，各朝代都不会准许百姓私藏兵器，一旦查出，必有重罚，而私造甲胄是比私造武器更严重的罪责，等同谋反。
这是要置程家于万劫不复之地！
她缓缓靠在冰凉的石壁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玄武斜斜地换了条腿支撑，看着她悠悠问道：“大小姐，是这会儿直接跑，还是等我去劫法场？先说好，劫狱不行，你们家这种罪，是天字号，我没那个本事。”
“现在去大理寺，还来得及吗？”程颂安一张口，发现嗓子又干又哑，两只手抖得更加厉害。
问完又自嘲一笑，再快也快不过他们。
甲胄已经造了千件，兵器也造的差不多了，他们今日即便是不上山，部署这些的人也差不多要收网了。
而他们误打误撞被截杀，提前将此地暴露，那就更加刻不容缓，刚才被派去剿杀他们的人，任务根本不是灭口，而是拖延住他们，好留有去揭发程家谋反的时间。
暗哨被杀了一地，而挽心这会儿正要下山去搬救兵，她若带白虎和青龙来了这里，就更加难以说清了。
无论如何，这都是死局，就如赵麟是“死于跟戎狄勾结”，并不一定非要真造反，才会被处罚，有所谓的事实摆在眼前就够了。
程颂安有气无力朝玄武道：“我不问你是谁了，你走吧。”
他来自江湖，无谓叫他搅进这场风波。
玄武脸上的颓然之色微微有些淡化，挑眉问道：“大小姐这是不需要我了？”
“那我拜托你，带上我妹妹，走得远远的，让她安安稳稳度过后半生。”程颂安染上了他的那种颓废，淡淡道，挽心刚从五年的囚禁中解脱，她现在名义上不属于程家人，是能走掉的。
“我并不受雇于你，你没资格赶我。”玄武直起身子，闲闲地道。
程颂安皱起了眉，他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倒能将活人气死。
正要经过玄武身旁往外走，却被一把拉到一旁，但见他左手一扬，还没看清什么东西飞出去，对面应声倒地。
程颂安回过头，地上躺着一具跟杀他们的人穿着差不多的尸体，趁着玄武杀人的间隙，后面几个人的身影一闪而过。
尽管是一刹那的照面，程颂安也脸色惨白，其中一道身影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认错的。
玄武饶有兴味地问道：“崔大人？他还能屈尊来这里？”
程颂安默不作声，眼皮也没抬一下。
玄武看起来也并不在乎，反而略带戏谑地笑道：“如此看来，大小姐招惹的男人，没一个能跟你共度余生的呵。”
“他不是！”程颂安下意识反驳道，那不是崔元卿，但又觉得干嘛要跟他解释，“我什么时候招惹过很多男人？”
玄武张了张口，又及时闭上了。
程颂安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道：“走了，还没到绝路上，不能这会儿就认输。”
二人沿着来路走出洞外，他们的两匹马早在厮杀的时候就吓得不知所踪，这会儿下山只能靠双脚。
“大小姐，非常之时，已顾不得礼法了。”
玄武一手提了程颂安的腰，提气用轻功往山下狂奔，他的身形高大，几乎是将程颂安夹在腋下一般，不多时，便过了半山腰。
然则没到山脚下，便停了下来，大批的官兵已经将从下面围攻上来。
玄武停下脚步，将程颂安放在地上。
程颂安目光定定地望着他，问了最后一次：“为什么不走？”
“没劫过狱，想试试。”玄武露出一丝浅笑，只是他即便是在笑，也总给人一种在讥讽的感觉。
而后又抬了抬下巴，“都是大小姐的熟人呢。”
来人有大理寺少卿汪权刚，兵部侍郎陆轻山以及巡防司长史王长生。
程颂安纳头跪了下去：“臣女要报案。”
玄武撩开长袍，漫不经心跪在一旁。
汪权刚不认得程颂安，皱眉道：“什么人？可知私拦官员，先罚三十大板？”
陆轻山冷哼一声：“王大人，程大人还没定罪，他的长女并非普通百姓。”
王长生得益于程颂安送过去的几个“反贼”，已升了官，还未去报道，因此又跟着来了这里，见了程颂安和玄武，虽然要避险，却也维护了一下：“陆大人所言极是，且听程大小姐要报什么案子。”
汪权刚脸上不喜，不以为然道：“你我三人，接到程家山上有私造兵器和甲胄的案子，非寻常案情，先查了再说不迟。”
程颂安以头触地：“臣女所言便是此案。”
半个时辰后，程颂安被带入大理寺受审，意外的是，来审她的并不是主审官汪权刚，而是陆轻山。
她意外地抬起头，朝外看了看。
陆轻山开口：“汪权刚要审程叔父。”
他既答应过不再骗她，对程家的一切也如实相告。
程颂安默默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陆轻山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道：“我没有参与。”
“玄武不是程家人，他是受雇来护我安危的，放了他吧。”
良久，程颂安才道。
陆轻山：“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我想见见崔元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