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直白到近乎残酷的话，顿时刺得武思惟脸色铁青，他猛地握拳，手背青筋暴起，牙关更是咬得咯咯作响。
罗不辞敲击扶手的手指，也再次停了下来，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凝重和阴沉。
方令舟的话像一把钝刀子，割开了他们三人之间虚伪的平静，也将联盟谈判中最肮脏、最真实的一面，血淋淋地摊开，说到底，就是为了争一个联军主导权。
堂内一时死寂，这两位昔日名震天下的大召六虎将，不论是罗不辞的勇，还是武思惟的严，在工于心计的方令舟面前，言辞上终究讨不到一丝好处。
但罗不辞与方令舟并无旧怨，此时便也适时开口：“?怀楫?，话不是这样说的，项瞻驻兵怀陟，又令一万铁骑进入我上方郡，不论目的为何，的的确确对我造成威胁，我就算有心来此，是不是也该先解决了后顾之忧？”
方令舟挑了挑眉，根本就不愿再纠结这些东西，事情都已经摆在明面上了，罗不辞再做解释，反倒有些欲盖弥彰。
他淡淡一笑：“不论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都无需再过多纠结，?罗刺史心思缜密，想必看得更清楚，项瞻不会放过我们任何一方，但不论是他在雍北击退了胡虏，还是赫连良平在冀南平定了高顺，其下一步，一定是你们其中的一位……”
“也不见得吧！”武思惟冷冷地打断，“你怎么就能断定，他不先攻邯城？又怎么断定，他不先攻你的北豫？若我记得不错，你与他之间，似乎也有不可化解的旧怨吧？”
“有没有又当如何？”方令舟冷笑道，“你跟他可是从未有过交集，他就不会与你为难了？那你为何还要想着结盟？”
“好了！”眼看二人又要起争执，罗不辞连忙出声打断，眼神却闪烁不定。
方令舟三言两语，就把他心中最深的忧虑赤裸裸地剥开了，武思惟执着于旧怨，已经陷入了迷雾，不然怎么会看不出来，以邯城现有的防守能力，别说单凭一个项小满了，只要顺天皇帝不主动出城，就算把他们三个都加起来，没个一两年也打不下来。
以各方态势来看，项小满想要让自己的地盘稳如磐石，直接南下豫州的概率也没有多大，毕竟，谁都难以容忍自己的腹心，一直插着一把刀子。
他看着武思惟，沉声道，“行彻，怀楫?所言，切中要害，项瞻的崛起太快、太猛，携大义之名，又有雷霆手段，其势已然不可阻挡，我们三方，必须摒弃前嫌，真正联手，不然，最后都会被他逐个吞噬。”
“真正……”武思惟呢喃着这两个字，凝视着罗不辞认真的目光，心中升起一股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义夫，你不会不知道，我麾下十万黑甲军将士，少说也有六万死在他手里，这还不算那些雍州府兵！”
他指着方令舟，手指和声音都有些颤抖，“跟这种血仇联手，我死后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兄弟们，况且，你真就断定，他项瞻孺子，一定能打败屠那延？”
“我断定！”
“凭什么？”
“就凭我二十余年行伍生涯！”罗不辞迎着武思惟愤怒的质问，脸色反而更加平静，“不论是我，还是我麾下诸将，数次与他交手，却从未有过一次得胜，死的死，伤的伤，就连我，也险些被他一把火烧死！”
“你……”
“行彻，仇恨重要，还是你我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以及麾下将士们的生死存亡重要？！”罗不辞的声音陡然拔高，听上去极具压迫感，“项瞻一旦腾出手来，凭你我一己之力，根本挡不住，不联手，就是死，而且会死得毫无价值，成为他登上更高位置的垫脚石。”
武思惟的身体僵住，原本就剧烈起伏的胸口，变得越发沉重。
不甘心，他当然不甘心，他跟随刘武烈起兵，纵横北方六州，又执掌雍州多年，怎能如此屈辱狼狈地败亡在一个后辈小子手里？
怒火在眼底激烈地挣扎碰撞，最终并未熄灭，却仿佛被一层更深的、名为现实的寒冰强行压制下去。
他死死地盯着罗不辞，又看向主位上的仇敌方令舟，良久，猛地跌回椅子里，紧握的拳头依旧青筋毕露，却没有再反驳。
默认，往往比咆哮更显沉重。
方令舟静静地看着这场争执，当武思惟颓然坐下时，他心中非但没有丝毫快意，反而涌起一股兔死狐悲般的凄凉。
罗不辞说得对，他们三个，单拎出来都不是冀北义军的对手，除了放下血仇，互相撕咬着抱在一起，根本没有活络。
尤其是他，可是和项小满有私仇的，他丝毫不怀疑，自己战败的下场，绝对比面前的两人更加惨痛。
“罗刺史所言甚是！”他看了一眼低头喘息的武思惟，淡淡说道，“过去的仇怨，暂且搁置吧，方某愿意与二位结盟，共抗项瞻。”
“结盟”二字，终于被赤裸裸地抛出，堂内陷入了另一种更深的死寂。
罗不辞暗暗松了口气，他很清楚，武思惟只是暂时被现实压服了，立刻趁热打铁，试图将这份脆弱无比的同盟关系落到实处：“好，既然结盟，当下第一要务，便是整合我们三方现有兵力，放弃所有前嫌芥蒂，统一号令。”
方令舟微微颔首，武思惟也没有反驳，罗不辞便接着说，“项瞻在雍北的动作很快，赫连良平在冀南的攻势也极为凶猛，我们必须在他们腾出手之前，先发制人。”
“罗刺史有何高见？”方令舟问。
罗不辞轻笑一声，挑眉看着方令舟：“怀楫?智谋超群，比他袁季青也不遑多让，接下来该怎么办，想必已经有所谋划了吧？”
“呵呵，罗刺史过奖了。”方令舟微微一笑，随即敛了神色，沉声道，“我有三条路，只是不知二位要选哪一条。”
“说来听听。”罗不辞顿时来了兴趣，武思惟也抬起了头。
方令舟并没有故弄玄虚，伸出右手食指，直接说道：“其一，秋收在即，命各县囤积粮草军械，加固城防，以静制动，等待项瞻打败胡虏联军后的下一步动作。”
“哼，这还叫先发制人？”武思惟嘲讽道。
方令舟没有在意，淡淡一笑，伸出右手中指：“其二，出兵冀南，助高顺击退赫连良平，让他永久成为我们与冀北之间的战略缓冲之地。”
武思惟与罗不辞对视一眼，虽不置可否，但眼眸中都浮现出一抹亮光。
方令舟观察着二人的表情，毫不停顿的伸出右手无名指，“其三，集结兵力，趁项瞻多路作战，后方空虚之际，从恒平郡出兵，直插他定安郡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