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字砸地，堂外骤起狂风，卷着雨珠将项小满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
“各自回营准备！”
“是！”
他手一挥，一众将领接令告退，他便也招呼张峰抓紧时间休息。
翌日，雨势渐歇，风却未停。
城外大军营地，铁蹄刨地的闷响、甲胄摩擦的呜咽、以及令旗撕裂雨幕的尖啸，全都与狂风融为一体，淹没了岷洮方向传来的最后几声寒鸦哀鸣。
辰时未至，钟瑜与聂桓的两万轻骑，便已如两支淬毒的箭矢向西射去。
马蹄在泥泞里疾驰，泥水溅起三尺多高，速度却没有减慢多少。
行军不过一日，先锋轻骑便已绕过岷洮的阴影，直插城西咽喉要道，像蛰伏的狼群，静静等待着猎物退路的断绝。
岷洮城的轮廓，在第二日黄昏的血色残阳中，也映入项小满的眼帘。
五万中军黑压压铺满了城东的原野，高耸的云车在风中矗立，投下狰狞的阴影。
第三日辰时，当战鼓第一次擂响时，天空上的乌云也被彻底震散，阳光照耀着城头泼下的滚油和沸水，烫穿了士卒的皮甲，蒸腾起一片片带着肉焦味的白雾。
“杀——！”周莲溪长枪一指，其麾下先锋营将士，扛着云梯再一次冲向城墙。
与每一次的攻城战一模一样，箭矢如蝗虫般遮蔽了天空，城头滚木礌石似前日暴雨砸落，重盾破碎的闷响和骨骼断裂的脆响，此起彼伏，断断续续，却又昼夜不息。
冲车巨木撞击城门的声音，如同垂死者沉重的心跳，每一次撼动都让城墙上的灰土簌簌落下，但厚重的包铁城门和坚固的棱堡，依旧岿然不倒。
城墙下，尸骸堆积如山，又被后来者覆盖。
第四日，「破阵枪」尖还凝着夜露，枪刃却在城头火炬的映照下蒸腾出猩红雾汽，项小满刚刚下令吹响冲锋号角，应和的战鼓声下，是永不止歇的哀鸣。
“如此强攻，死伤太过惨重！”张峰胯下战马不停地粗喘，前蹄也在一下下刨着地，似是因未能与敌军交战而心生不满。
项小满双目通红，死死凝视着城头翻卷的“刘”字将旗，沉声问道：“我们进攻多久了？”
“已经分批次发起九次冲锋，加起来怎么也得十五六个时辰了。”张峰眉头紧锁，指着不断攀登却又不断掉落的己方士兵，“我军这些将士日常虽有操练，但毕竟还未经战阵，城内守军少说也有近两万，依托城防之利，再这样打下去，死光了也攻不下来！”
项小满脸色还算平静，但脑海中却在快速回溯昨夜上报的伤亡情况，一日夜连续进攻，近八万大军已经折损过万，今日的激烈程度，比之昨日更甚，虽说才过了一上午，只怕这伤亡已经直逼昨日一整天。
他沉默片刻，骤然大喝：“鸣金收兵，命周莲溪、曹贞和连恭明来见我！”
“叮叮叮——”击钲的声音传遍战场，数万义军犹如退潮一般远离了城墙。
城东五里之外，大军营地，中军主帐。
周莲溪、曹贞和连恭明奉命赶来，齐齐抱拳行礼：“主公！”
“三位将军无需多礼。”项小满抬了下手，静静打量着他们，一个个虽是满脸血污，但眼眸中的杀意，仍未从战场上褪下。
只是这杀意中，还隐藏着一丝懊恼与不甘。
项小满也能理解，这么多次的冲锋，这么大的伤亡，却未曾取得一点效果，来之前还豪言壮语的说着五日攻下城池，到现在甚至连城头都没有攀上过一次，如此进攻不顺，搁谁也不会满意。
“三位将军无需如此，刘文康再怎么说也是军中宿将，城内守军还有一部分是昔日梁王府的边军，皆是百战之师，若我们真能这么简单攻破城门，反倒是不正常了。”
项小满宽慰了两句，见三人都不说话，又话锋一转，“事实证明，强攻不可取，不知各位可有良策？”
三人都是燕朔旧部，战场经验丰富，此时听项小满问起，互相对视一眼，便又都陷入沉思。
一旁的张峰盯着几人，眼珠滴溜溜一通乱转，突然出声：“正所谓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
“行了，别背了！”项小满斜了张峰一眼，打断道，“在场的哪个不比你读的兵书多，有想法就赶紧说！”
张峰回以冷眼，没好气地嘟囔：“我哪有什么具体方法，只不过是想起你攻取璋城的时候，用的那些鬼主意……”
“等一下！”项小满突然喝止，把张峰吓了一个激灵，也瞬间吸引了另三人的目光。
“主公，您是有对策了？”周莲溪忙问。
曹贞和连恭明也一脸期待。
项小满微蹙着眉，又看了眼张峰，没在意他光张嘴不出声的牢骚，沉吟道：“岷洮当初被我军修缮的防御强悍，驻守时感受不到，真要反过来进攻，才发现其难度有多大，但再大，也比不过璋城。”
张峰小声嘀咕了一句“这不是废话吗”，其余三人倒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连恭明抱拳道：“主公兵不血刃取下璋城，已在军中传为佳话，只是那昔日同袍以及乡野小调，怕是不适用眼下，攻心之计似乎……”
“不，”项小满挥手打断，“没有乡谣和昔日袍泽，却有比这个更能动摇人心的东西！”
说着，看了几人一眼，猛地转身，回到帅案前坐下，展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写道：「顺天皇帝刘闵，引狼入室，丧权辱国……放弃朝廷律法，自甘低人一等……岁贡金珠二十万，绢帛一十五万匹……童男童女五百对……」
几人齐齐围拢上来，听着张峰小声念出纸上浮现的文字，曹贞不由脸色大喜：“着，主公这一纸，可抵十万雄兵！”
项小满一气呵成，将刘闵答应屠那延的、象征着背叛与耻辱的条款全都写了出来。
他掷笔提纸，晾干上面的墨迹，眸中闪过精光：“我们到忘了为何如此急于出兵，刘闵想要驱虎吞狼，却忘了岷洮并非邯城，哼，立即着人以绢帛誊抄，择三百位精于夜射弓手，趁夜射入城内！”
“是！”三人领命而走，步履比来之前轻了太多。
张峰望着他们离开大帐，又看看成竹在胸的项小满，迟疑片刻，咧嘴笑了两声，故作忸怩地问道：“项瞻，接下来能不能……”
“不能！”
张峰愣了一下，顿时不乐意了：“啧，你这人，怎么不让人把话说完？”
“哼，疯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项小满瞥了他一眼，“怀陟杀降的事，你还欠着一百军棍呢，我说过，你以后都不可能再单独执掌一军一地，你懂不懂什么叫军令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