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安苦涩一笑，快跑两步跟上。
不多时，来至中军大帐前，罗不辞突然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翳，他看向那座「刘」字大纛，黑底之下的金纹，在晨光中流淌如血。
刘安见状，也不知该不该再说话，更不知该说什么，便打算先去通禀。
不料还未抬脚，刘耿已经从帐内走出，脸上带着一丝勉强的笑意：“罗刺史，您来了，还请入帐说话。”
罗不辞收回目光，打量了刘耿两眼，微微颔首，倒是没表现出什么情绪，随他一起入帐。
二人分坐两侧，那帅案后的主位，却是空荡荡的。
这就很有意思，最初罗不辞奉命讨逆，亲率一万余众黑甲军向绝垠关而去，刘耿则自领六万府兵在后跟随。当大军轻松拿下绝垠关后，罗不辞才发现，自己用的不过是将领牙旗，而刘耿，却是举着主帅大纛。
罗不辞不知道刘耿是有意还是无心，也不知那大纛代表的是他本人，还是顺天皇帝私下授意，让他以堂兄弟的身份代表刘氏王朝，再加上自身的高傲，他又不屑去问。
而刘耿呢，也从未做出解释，就这么着，糊里糊涂的打了几个月，连主帅是谁，都分不清楚。
每每作战之前，要么是罗不辞直接下令，要么是刘耿有了想法，找罗不辞商议后，再由罗不辞下令，实际看上去，罗不辞像是三军主帅，可那一杆代表最高权力的大纛，却不是他的。
现在，又要重复以往决议的过程，罗不辞也就保持着之前的态度，正襟危坐，目视前方，眼神凌厉却又极为空洞。
刘耿也习惯了，目光扫过众将，而后停在罗不辞身上，率先开口：“罗刺史，想必眼下局势您也已经知晓，军中粮草已不足半月用度，若再无法得到补充，军心涣散，怕是会不战自溃。”
罗不辞身子未动，眼珠微转，目光飘向刘耿：“刘将军有何见教？”
刘耿微微摇头：“本将也是无计可施，所以请罗刺史前来商议。”
罗不辞沉默不语，望着刘耿身后站着的一众将领，静静观察他们的反应。
气氛很微妙，众将领迎上他的目光，稍一接触，就马上移开，就像……就像学堂里的夫子提问学生时，学生不知如何作答，而不敢与夫子有目光上的接触。
罗不辞轻笑一声，似有讽刺之意，却也没多说什么，直接说道：“鸡岭关，短时间是无法攻破了，为今之计，只有突破燕行之的封锁，先解了南北夹击的困境，再做计较。”
此言一出，帐内顿时议论纷纷，有人赞同，也有人反对。
刘耿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又沉声问罗不辞：“突破封锁，之前就已经提过，还是老问题，倘若宇文崇泽趁机袭击我军后方，如何应对？”
“他不会。”
“万一呢？”
“分兵阻截。”
“谁来阻截？”
“自然是刘将军麾下府兵。”
“那为何不是罗刺史帐下黑甲军？”
“……”
罗不辞无奈一叹，紧接着，便又轻笑道，“刘将军，同样的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不下三次，本将说黑甲军战力高，快速突破封锁的可能性更大，你又要以府兵的人数多来反驳，同样可以补足战力缺陷，每次都如此争论，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刘耿，朝阳的红光照进大帐，恰巧投在他的身上，影子，则笼罩在那张空着的帅案。
刘耿眉头微皱，也站起身，但由于右腿的跛，让他无法彻底直立，还是比罗不辞矮了一些。
“罗刺史，事态紧急，本将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他一脸严肃，“你我都知道阻截的风险有多高，一旦宇文崇泽真的趁火打劫，冀北反贼绝对会舍弃前军，全力围攻我方后军，届时，那六万大军断无活路。”
“那依着刘将军的意思，我那一万余众黑甲军，就有活路了？”罗不辞眼睛微眯，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刘耿也不相让：“六万将士的命，总比一万来的多，来的重！”
话音刚落，罗不辞身后骤然响起一道厉喝：“刘耿，你说什么？！”
先锋大将常冲满脸怒意，跨出两步，指着刘耿吼道，“若不是你一意孤行，怎会落得如今这种局面，你居然还敢说出这种屁话？！”
刘耿脸色一沉：“常将军，本将劝你慎言！”
“慎你个鸟！”常冲破口大骂，“上月底，燕行之突然调动大军，当时罗刺史就要求你一起出兵，趁着他营地未稳前去劫营，是你担心宇文崇泽坐收渔利，不肯轻动！”
“不到五天，绝垠关守军便来求援，说关隘受到冀北反贼进犯，罗刺史要带军中轻骑前去救援，也是你拦住不让去，甚至还搬出那道「便宜行事」的圣旨！”
“三月初九，也就是七日前，陆靖言又派人传信，言明绝垠关已失，罗刺史欲要举全军之力突破燕行之的封锁，与他齐力夺回绝垠关，还是你害怕被两方敌军夹击！”
“我军在此对峙已过三月，你畏首畏尾，多次错失良机，现在居然能说出一万不比六万的屁话，刘耿啊刘耿，你到底是何等猪狗，竟能如此无耻！”
一通酣畅淋漓的痛骂，使得帐内空气仿佛凝固成冰，倒是那喷溅出的唾沫，在阳光下变得五彩斑斓。
怒吼的余音似乎还在帐中回荡，刘耿的脸色早已变得铁青，他缓缓抬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咬牙挤出两个字：“常冲！”
常冲冷哼一声，昂首睥睨，满脸不屑：“爷爷在此，你待怎样？”
“你，你敢不敬上将，当众折辱于我！”刘耿双目圆睁，看向罗不辞，“罗刺史，他是你的人，你自己说，该当何罪？”
“你算哪门子的上将……”
“常冲，”罗不辞突然抬手，声音不轻不重，却让暴怒的常冲瞬间噤声。
他看着刘耿，良久，突然笑着点了点头，“刘将军说得对，六万将士的命确实更重。”
帐内顿时一片哗然，就连刘耿，也是微微一怔。
然而，众人都始料未及，罗不辞话音刚落，突然拔剑出鞘，寒光闪过，径直插向空置的帅案，剑身颤动不止，光与影不断交错。
“所以本将决定……”罗不辞环视刘耿身后诸将，阳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由本将亲率黑甲军断后，刘将军带领六万府兵突围。”
刘耿的愤怒瞬间被惊诧取代，只是嘴唇仍然颤抖着：“罗刺史，你，你这是……”
“但有一个条件。\"罗不辞忽然上前一步，贴身逼近刘耿，附耳说道，“刘耿，告诉我，皇上私下究竟给过你几道密旨？密旨的内容，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