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县，东城门外，队伍靠近的时候，天色已显朦胧。
城上守军远远就望见一众骑兵，好一阵观察后，不见队伍中有任何旗帜，顿时就紧张起来，连忙去禀告了城防都尉。
那都尉刚刚上得城墙，就见数千兵马已经来至城下，便大声喝问：“来者何人？”
张峰催马上前，仰头朗声道：“义军首领亲至，速去让褚青锋出来相迎！”
都尉心中一惊，连忙派人前往校场通禀。不消一刻钟，城门缓缓打开，百余骑兵接连涌出，分列两队，其后褚青锋策马而至，来到项小满面前，正欲下马拜迎，被其挥手拦下。
“不用多礼，我师父怎么样了？”项小满直接问道。
早在褚青锋派出快马传信的时候，就已经猜到项小满一定会回来，义军中的将领，哪个不知道这一对师徒情深，更何况当初还是项小满亲自将他带到项谨身前的，因此，他现在看到项小满，并无多少意外。
“回主公，项公暂无性命之忧，只是仍旧处于昏迷。”
项小满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可心中的紧张与担忧，也仅仅有那么一丝丝的缓解。他点了点头，说：“派人安置好这些兵马，先带我去看看何夫人。”
“是，主公请！”褚青锋应了一声，随即扯动缰绳，进入城门。
城内很冷清，丝毫不见往日繁华，夜色中，可以隐约看到临近城门的一部分房舍有些破损，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战火的硝烟。街面上灯火稀疏，偶有几个行人，皆是裹紧衣衫佝偻着身子，步履匆匆。
临近冬月，冀北的气温开始大幅度下降，尤其是到了晚上，不仅水面会结冰，冷风更是像刀子似的，割得人脸生疼。人与马呼出的热气，也会在一瞬间凝成团团白雾，随着肆虐的狂风飘散，让这原本就寂寥的气氛，多了几丝肃杀。
四千骑兵已经被城防都尉带往校场安置，裴恪自然同行，前往县府的，也就只有褚青锋、项小满和张峰。
一路上，褚青锋将岷洮战事，以及项谨和林如英受伤的经过又细细讲了一遍，项小满只是默默听着，未发一言。
不多时，县府衙门出现在视野中，三人进入府门，把马交给小厮，便径直前往后宅的一处小院。刚一进来，就看到一个小丫鬟从厢房走出。
那丫鬟也看见了三人，连忙迎上前来，她不认识项小满二人，便只与褚青锋见礼。
褚青锋嗯了一声，也没有刻意介绍二人身份，看着她手里的空碗，知道是林如英刚刚喝了药，问：“夫人如何？”
丫鬟忙道：“回将军，夫人伤势已经稳定，只是心情不佳，甚少言语。”
项小满闻言，不等褚青锋再说话，便交待他先去安排住所，随即把「破阵枪」交给张峰，让他先与褚青锋一起去休息，他自己则一个人去了厢房。
厢房内，仍旧弥漫着淡淡的药味，一盏孤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显得整个房间昏暗不堪。
项小满在门前驻足，感受着屋内的压抑，原本就不高的情绪，瞬间又低落了几分。他环视一圈，缓步来到床前，看着林如英苍白的脸，嘴唇微动，轻轻唤了一声：“姐姐……”
林如英早就听到了动静，还以为是那两个小丫鬟，因此并未在意。此时听到熟悉的声音，闭着的双眼顿时猛地张开，待那张白皙且越发俊朗坚毅的面庞映入眼帘时，数日来强压在心中的苦楚，在一瞬间喷薄而出。
“这么黑，怎么也不多点两盏灯？”项小满摘下银盔，坐到床沿，伸手为林如英轻轻擦拭眼泪，“身上还疼吗？”
林如英轻轻摇头，看着项小满，沉默了很久才终于开口：“见过项公了么？”
项小满也摇了摇头：“我不敢。”
林如英鼻尖一酸，原本快要止住的泪水，再一次决堤而出，她嘴唇轻颤，似是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却只是挤出几个字：“小满，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项小满微微一笑，却让人倍觉凄然，“你是我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真要道歉，也该是我，若不是我让你支援岷洮，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他顿了顿，又道，“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就算没有你，师父也已做好了劫营的打算，也该他命里有此一劫，你这也是为他挡了难，反而若不是你舍命护他突出重围，只怕……”
说到这，项小满又停了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中闪过浓烈的杀意，“仇人是刘淳，是西召朝廷，我们不该自怨自艾，而是要想想，怎么让他们付出代价。”
林如英觉察到项小满身上散发出的戾气，眉头不由得拧了一下，挪动身子，想要坐起来。
项小满微微皱眉，连忙起身扶住她。
林如英忍着伤痛，靠在床头墙壁上，重重地喘了几下，凝视项小满：“小满，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打算？”
“姐姐，你伤势还未痊愈，就别……”
“我没事！”林如英打断道，她盯着项小满，语重心长，“小满，我知道，项公受伤，你心里难受，但现在幽州战事未定，我军兵力不足，一守一攻尚能支撑，若在此时转守为攻，对雍州主动出击，便是两线作战，压力一定会很大，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
她情绪有些激动，说起话来便显得急躁，以至于气息不太能接上，缓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刘淳此人，极善用兵，且心思缜密，就连项公……总之，你万不可因为一时之怒就作出什么冲动之举，项公还未苏醒，若你再发生意外，我冀北义军可就……”
“姐姐……”项小满伸出手，挡在林如英嘴前，随即又上移，将她眼角还存着的泪痕擦干净，“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早已不是以前那个毛毛躁躁的孩子了，做任何决定前，都会再三斟酌的。”
林如英微微一怔，看着项小满起身，任凭他扶着自己重新躺下。
“小满……”
“天色已晚，你还有伤在身……”项小满再次打断，帮林如英掖好被子，“你啊，就安心养伤，等好的差不多了，再来帮我出谋划策，在此之前，一切就都交给我吧。”.
说罢，也不等林如英再开口，便招呼门边守着的两个小丫鬟过来，说道：“好生照顾夫人，天儿冷了，我会让人再送来几床被子，你们值夜的时候也注意一些，别染了风寒。”
两人已经知道了项小满的身份，年纪本就相仿，又见他言行举止极为可亲，居然还会为他们这些下人着想，原本那种对主家的惧怕，便少了一些，连忙行礼应道：“将军放心，我们一定照顾好夫人。”
项小满微微颔首，转头看向林如英，又挤出一丝笑意，随即便迈步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