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一夜的躁动与暗涌，天边终于泛起鱼肚白。
万刃山主峰一线峰巅，巍峨的玄岩祭坛沐浴在破晓的晨曦中，周遭幽碧鬼火跃动不息，将整座高台渲染得既神圣又阴森。
今日，黑道大会正式拉开帷幕。
形貌各异、气息凶戾的修士们如潮水般密密麻麻汇聚于广场之上。
众人依着修为深浅、地位尊卑，由内及外层层排布。
相较昨夜的放纵狂欢，今日场面多了几分肃杀凝重，可那刻在黑道骨子里的暴戾与躁动，仍像地脉深处涌动的岩浆，在空气中悄然翻腾。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投向石台最高处。
那里。
身着绣金玄纹袍服的杨素之负手立于高台顶端，他虽未刻意释放威压，但那双环视全场的眸子却似能洞穿人心，自带一股掌控全局的凛然气势。
他的声音经由阵法加持，平和却清晰地传遍每个角落：
“诸位道友，今日我等齐聚万刃山，非为饮酒作乐，实系吾辈圣道生死存亡之关头。”
杨素之话语渐起波澜，声调亦随之拔高，“千百年来，我等那些所谓的仙门正道视为眼中钉，动辄遭围剿屠戮，生存之地不断缩减，资源尽被掠夺。此等屈辱，诸位当真甘心承受？”
台下顿时响起阵阵低吼附和，不少修士攥紧拳头，面上写满愤懑与不甘。
“仙门势大，非因其战力无敌，实因我等一盘散沙，互相攻伐，才令其有机可乘。”
杨素之振臂高呼，声音裹挟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若我圣道群雄能放下恩怨，拧成一股绳，挥出一记重拳，何愁不能打破枷锁，夺回属于我们的天地？甚至……”
他故意拖长尾音，眼底闪过野心的光芒，“与那仙门共掌此界乾坤。”
之后，一幅充满诱惑的蓝图在他口中徐徐展开——
从联合自保到资源共享，再到抗衡仙门，乃至更远大的图谋。
台下众人呼吸粗重，眼眸泛红，显然已被这番豪言壮语点燃热血。
东辰依旧顶着“沙通天”的身份，混在恶沙帮几人中间，坐在外围边缘。
他垂眸敛目，看似被杨素之的话语震撼，实则神思清明，将对方的每句话都细细拆解，与昨夜听闻的秘辛相互印证。
所谓联合，不过是借众人之力达成某种隐秘目的罢了。
杨素之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炷香功夫，正当他要抛出具体的整合方案与盟约内容框架时，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忽然响起。
“啧，这话听着可比戏台上的花脸还漂亮。”
那声音不高，却充满嘲弄与懒散，刺破空气，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所有目光瞬间被吸引。
只见十三甲专属席位上，剑甲歪七扭八地瘫坐在椅子上，一条腿高高翘起搭在桌沿，手里捧着个硕大的灵果，咬得汁水四溅。
他“呸”地吐出果核，掏了掏耳朵，斜睨着高台上的杨素之：“杨尊主，您在这儿又是联合又是共谋的，听着挺唬人。不过……兄弟我心里头有个疑问憋好久了，不吐不快啊。”
全场鸦雀无声。
任谁也没想到，竟有人敢在此情此景下，以这般姿态打断杨素之。
杨素之脸上的笑容淡去几分，眼神微沉，却仍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原来是剑甲前辈。不知有何高见？但说无妨。”
剑甲嘿嘿一笑，晃晃悠悠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大摇大摆走到场地中央，全然不顾四面八方投来的审视目光。
“高见谈不上，就是好奇。”
他歪着头，上下打量杨素之，“您说要带大家干一番事业，对抗仙门。这领头的，总得德高望重、实力超群，还得……身家清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旧账，对吧？”
话里的讥讽之意已不加掩饰。
杨素之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剑甲前辈此话何意？”
“没别的意思。”
剑甲耸耸肩，语气愈发轻佻，“就是听说……杨尊主您的父亲，那位前任道洲西境黑道魁首，当年死得可有点蹊跷啊。据说......是在自家密室练功，好好的就走火入魔，爆体而亡了？这死法，未免太窝囊了些，跟他老人家生前的威风可不匹配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骤然变色的黑道巨头，慢悠悠继续道：“老子死得不明不白，儿子倒是借着父亲的余威迅速崛起，整合旧部，修为暴涨，一路坐到今天的位子。这过程，顺溜得让人不敢相信呐。杨尊主，您觉得这黑道至尊的宝座，坐得安稳吗？毕竟，黑道至尊凭的是本事，而非世袭。并且，老夫怎么听说，您......并非杨尊主亲生。”
此言一出，如同在油锅里泼了一盆冷水，整个广场瞬间炸开了锅。
老一辈的黑道人物脸色变幻不定。
黑道上确实有谣传，说杨素之的血统不明，身份不正，没有资格继承至尊之位。
只不过，那些散播谣言的人皆已被杨素之一以铁血手腕镇压。
此刻，却被剑甲当着天下黑道的面撕开，顿时勾起无数猜疑与起哄。
年轻一辈则震惊哗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高台之上，杨素之身后的心腹们怒目圆睁，杀气腾腾。
阴鸦面具下的目光死死锁定剑甲，周身已有隐晦的术法波动开始凝聚。
杨素之本人的脸色已彻底阴沉，目光冰寒刺骨，盯着场中吊儿郎当的剑甲，缓缓道：“剑甲前辈，您今日是存心来搅局了？”
“搅局？不敢不敢。”
剑甲哈哈一笑，全然不惧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我老剑就是个粗人，心里有啥说啥。就是觉得，让大家跟着一个底细不清的人去拼命，总得先把事儿弄清楚吧？不然死都不知道咋死的，多冤呐。”
“放肆。”
“找死。”
杨素之身旁几名悍将忍不住厉喝，眼看就要出手。
就在这时，财甲那胖乎乎的身影站了起来，笑呵呵打圆场：“哎呀呀，老剑就是个直性子，杨尊主大人大量，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不过……话说回来，有些事说清楚了，对大家都好。”
乐甲也适时拨动琴弦，发出一串刺耳的杂音，幽幽叹道：“往事如烟，最是伤人。疑云不散，何以同心？”
十三甲中的其他人虽未开口，但或抱臂冷笑，或气息张扬，态度不言而喻——他们分明是约好了来砸场子的。
场面彻底乱作一团。
支持杨素之的认为剑甲胡言乱语该杀；
心存疑虑的冷眼旁观；
更多的则是唯恐天下不乱者，起哄喧哗。
大会议程被彻底打断，高台上下形成紧张对峙。
杨素之面色铁青，显然在极力压制怒火。
他深知，此刻若对十三甲动手，必然引发大规模混战，大会尚未开始便可能分崩离析，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可若任由剑甲挑衅而不强硬回应，刚刚树立的威信又将荡然无存。
他陷入了两难境地。
而就在这片因剑甲搅局引发的混乱中，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高度分散——
外围区域，东辰眼中精光一闪。
机会来了。
杨素之及其核心力量的注意力已被十三甲牢牢吸引，场中秩序出现短暂真空，各种气息混乱交织，正是他浑水摸鱼的最佳时机。
他悄然起身，不再关注高台上的对峙，身形如鬼魅般脱离恶沙帮席位，向着另一个方向——
那些同样因局势突变而不知所措、正在窃窃私语的各方势力头领区域潜行而去。
他决定冒险接触那些可能知晓更多内情，尤其是与“七家血债”、“盟约之秘”有关的关键人物。
剑甲这把火，烧得正是时候。
这潭水，越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