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尧因为这事受了罚。
罚的不算重，江维舟也没有责骂，他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动，只是淡色嘴唇微掀，“生死有命，天道如此。”
轻飘飘的一句，就将伤亡弟子尽数揭过。
思过崖终日寒风肆虐，曲尧提着无极，原本雪白剑身上黑气丝丝缕缕缠绕。
为什么？
曲尧不明白，所谓天道，所谓修行，就是要冷心冷情，对众生都漠视不理吗？
曲尧家门显赫，不入宗派也可做个守城之将，爹从小教他什么是善，什么是爱。
曲尧志向不俗，他想守得一方平安，却也想去见更大的世面，书上说仙门道派悲天悯人有大义，所以他才会来长生宗。
可一次一次，江维舟都让他感到失望。
甚至连长生宗，都开始变得陌生。
师弟也好，其它弟子也罢，他们的生死似乎都不能撼动这位宗门天才。
甚至最悲悯的师叔，都未发一言。
所有人都告诉他“自有定数”，可若真自有定数，又为何会有“仙”，有“道”，有“妖魔”？
江维舟洞悉一切，他早就知道此次出行乃是大凶，早就知道被视为家中希望的年轻人会命丧黄泉。
可他们什么都知道，偏偏什么都不说。
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啊！
牙关咬紧，无极上缠绕的黑气越来越浓，曲尧周身也萦绕起浓郁黑气。
六儿：【不好了！】
它看着面前疯狂报警的数值，催促还在东瞅瞅西瞧瞧的许白，【你快点！攻略目标要入魔！他一旦入魔，好感度会被清零！】
为什么……为什么？
难道宗门不应该悲天悯人？
不应该救苦救世？
曲尧眉头紧锁，面容诡异的扭曲，指关节咔咔作响，有个声音在跟他说。
——不公平啊，这世间的不公长生宗视若无睹。自诩大道，呸！什么大道，都是些满嘴仁义道德的伪君子！
——你可以，你现在就可以……
——快，快握紧你的剑，长生宗不能做的事情，你可以做到，以后你就是道，让那些妖魔都在你脚下俯首称臣……
睁大眼死在面前的年轻人伸着手，“师兄救救我啊……”
曲尧眼睛里血丝遍布，他不受控制的想要收拢手掌，蛊惑的话语越来越急切。
——对，对，马上你就可以去跟那些伪君子一较高下，我有力量，我把我的力量给你……
“师兄！”
呼唤打破了这一切。
许白拎着食盒，气喘吁吁、很艰难的朝着曲尧走过来。
黑气瞬间消散。
六儿松口气，【赶上了。】
曲尧眼睛里血丝遍布，还有些僵硬的脸上扯出不自然的笑，“阿鸢……你怎么来了。”
“我求了师尊，又到凌师姐那儿去了避寒的符纸。”许白打量曲尧，“师兄，你脸色好难看……要不我再去求求师尊，让他不要再罚你了。”
曲尧背过身，他剧烈的心跳还没平息，方才充满蛊惑意味的声音萦绕，哪怕尽力的维持自然也让许白看出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你怎么了？”
烦躁。
曲尧将无极往旁边一甩，目光移到许白手里的东西上，“带了什么？”
许白欲言又止，他想责怪曲尧这样对自己的法器，可又想到之前，最终抿着嘴唇打开食盒，“我知道你不需要吃什么，但是……”
里面是整整齐齐的糖糕。
“我又做了一次，很成功，想带过来给你尝尝。”
“师兄，这世间因果轮回，不是我们能干预的，你不要怪师尊，也……不要怪自己。”
曲尧心绪翻腾，他拿起一块糖糕嚼了嚼吞下去，“尝过了，你回去吧。”
“师兄……”许白咬咬嘴唇，他不明白为什么曲尧突然变了个样子，“你是怪我没有更早些来看你吗？”
——你喜欢他吧？可是他呢？你听听，满嘴都是师尊，师尊师尊，小师弟根本不念着你的好。
声音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吵，吵的曲尧额头青筋乱跳，手掌挥动将许白一推，“你先回去！”
他已经尽量控制自己语气语调，可被迁就习惯的许白却委屈到了极点，他还想要再说什么，可看看曲尧神色，最终把头一甩，跑开了。
“……”
曲尧张口想叫，最终没说出口，他咬着牙，厉声问身体里的那个东西，“你是什么？快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桀桀怪笑之后，它声音里满是蛊惑。
——我就是你啊，我是看到这世间不公，想要“卫道”的你，你跟伪君子不一样，你说过，你守的是你心中的道。
——可是你自己还不够。
黑雾逐渐凝成团，在曲尧身边绕了一圈。
——要有力量，只有有了力量，你才能守得住想守住的一切，才能跟那些伪君子争上一争，才能叫你师弟的视线只留在你身上。
曲尧目光闪烁，他伸出手。
食盒敞开，在寒风中的糖糕已经凉的发硬，可即便如此，曲尧也仍然是就着风将它们狼吞虎咽的吃进腹中。
【曲尧好感度：88】
许白做伤心欲绝状，听见这声提示音用手背擦擦眼睛，【师兄还是太优柔寡断。】
成魔成佛本来应该在一念之间，曲尧却格外犹豫不决。
六儿：【为什么？】它不明白，明明没遇到什么国破家亡夺妻之恨的刺激，攻略目标怎么会突然就要入魔了呢？
【因为这一次除妖的经历，曲尧的价值观受到了重击，但是从小接受的正统观念又不足以让他在这个时候就奋起反抗，所以才会在见到我的时候是那种态度。】
【没有所谓的正义，反正在这个世界的设定当中，“天道”才是正确而不可违逆的，任何人的生死都可以被天道拿捏在股掌之中——】
哥！！！
仿佛一滴墨掉进清水，许白声音骤停，耳边传来凄厉的尖叫，接着是汹涌而来排山倒海的悲伤。
【然后呢？】
【……】
许白觉得自己不太对，他好像有什么东西忘记了，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
再想，已经是了无痕迹。
许白：【这一次曲尧不会入魔，刺激还不够，接下来就是等待更好的机会。】
既然竹鸢的记忆能够被锁住。
许白回忆自己一路走来的异样。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的记忆，或许也被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严丝合缝的锁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