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有人等她，是花霆珏。
她伸出手，两人手牵手离开。
姜望舒觉得自己好累，身心俱疲，上了车后她甚至都没有说话的力气，合上眼，窝在花霆珏怀里。
花霆珏也懂她的辛苦，没说什么，只是嘱咐司机开稳点，而后将她紧紧揽着，让她能靠在他胸膛好好睡一觉。
他们顺利回到京市的家。
鱼鱼这两天都没有见到妈妈，她没有去睡觉，穿着可爱的毛绒睡衣，抱着小毯子托着下巴乖乖坐在沙发上，爸爸昨天和她说过今天会和妈妈一起回家，她想等着爸爸妈妈。
眼皮很沉，似有千斤重，她大大的眼睛此刻已经眯成一条缝，很难睁开了。
嘴巴还不停给自己催眠鼓劲：“鱼鱼不想睡，鱼鱼要等爸爸妈妈的，鱼鱼真的不困……”
说着说着，门口终于有了动静。
花霆珏一路抱着已经睡着了的姜望舒走进客厅，在看到沙发上的女儿时愣住了，目瞪口呆的反应似乎是在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一看到爸爸妈妈鱼鱼展露笑颜，雀跃地小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嘟囔道：“爸爸，鱼鱼好想你们啊……”
怕惊醒怀里的人，花霆珏没法腾出手抱她，只能小声和她说：“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下次不会了。妈妈睡着了，我们一起上楼睡觉好不好？”
“嗯。”鱼鱼动作极轻地点了点头，牵着爸爸的衣角一步一个脚印地往楼上走去。
待花霆珏给姜望舒梳洗，弄完一切睡前程序后，他可爱的女儿早已躺在他们的大床中间呼呼大睡了，见状他不由得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姜望舒也放到床上。
看到母女俩安静美好的睡颜，他觉得此刻很幸福。
＊
姜望舒这一觉睡了很久，鱼鱼吃完早饭回来发现妈妈居然还没有醒来，她蹬掉毛茸茸拖鞋，手脚并用地爬上床，郑重地在妈妈额头落下一吻。
然后退后观察情况。
“我不是妈妈的王子吗？”她闷闷地说。
姜望舒想笑。
在有人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就醒了，听动静就能听出来是个下盘低、颇有重量的，她几乎锁定了某个小家伙。或许是还有点累，也可能是她想看看她要做什么，于是继续闭眼睡觉，谁曾想听到这样有趣的自言自语。
她睁开眼，笑着说：“妈妈觉得你是。”
“妈妈——”鱼鱼激动地抱住她。
“我好想你啊……”
姜望舒把她抱在怀里，柔声说：“我也很想你啊，宝宝。”
在接下来她去洗漱收拾的过程中鱼鱼一直跟在她身后当小尾巴，寸步不离。
忙了一阵，她最近确实没有太多时间陪她，于是今天干脆推掉工作陪小家伙待在家里玩。
鱼鱼平时精力很旺盛，但今天她没有出去玩，只是坐在地毯上和妈妈一起玩积木，像个小麻雀似的说着她在幼儿园发生的趣事。
她说姜望舒回应。
忽然，小家伙懵懵懂懂地问道：“妈妈，我没有外婆吗？”
姜望舒愣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报复的那一刹那无疑是畅快淋漓的。
像沉淀已久的火山，一朝喷发，滚烫灼热的岩浆瞬间吞没了理智。可当结束后，留下的是一片荒芜的废墟。
鱼鱼没发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说着：“阿铮哥哥说他今年是去外婆家过年，我们不去的吗？”
“我……我们……”望着女儿单纯懵懂的眼睛，姜望舒感到无言以对，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说什么呢？
说她没有一个像样的家庭，没有一个像样的妈妈，导致她也没有一个像样的外婆吗？
她说不出口，总觉歉疚。
＊
姜望舒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含糊过去的。
她站在落地窗前，看夜幕下的漫天飞雪。
花霆珏来到阳台就看到这一幕，孤寂的身影独自迎着风雪，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走到她身旁。
爱让她觉得亏欠，她想给女儿最好的一切，给她完整的家和亲人。姜望舒抬起头，语气很轻地问他：“她会觉得我是个狠毒的妈妈吗？”
花霆珏心口酸涩，回答说“怎么会，她永远以你为傲”，他给她披上外套，然后听到她说：“我其实不想这样的……”
这句话让花霆珏系扣子的手一顿，但他还是状若无事地继续给她穿好衣服，不让她着凉。
姜望舒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眼神有些空洞，接着说：“再次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想到了以前，所以心里恨极了，但我表面装的云淡风轻。”儿时的不公允让她没办法真正平静从容地面对那一家人。
“后来他让我给他钱，他用依旧颐指气使的语气和我说话，说他还没见过外甥女，不知道是不是像我小时候一样。我知道他的意思，他是在讥讽我、威胁我。”她小时候都是她被殴打被虐待，他吃着东西看着她被打。
花霆珏拉起她冰凉的手放到手心搓了搓。
姜望舒勾了勾唇，讽刺地笑了，“于是我挖了个陷阱等他主动跳。因为我知道他有赌瘾，知道他与老黑接触勾结，更知道姜建他们会一如既往地保护他，所以我把他们喊来了。”
她没有亲自动手，但站在上帝视角的她也没阻止，冷眼旁观。
“最后，果然……”姜天赐被撕票，爱子心切的姜建和王芬和他们发生冲突，成了半死不活的残废。
男人紧紧握住她的手，没有打断她的话，她慢慢说，他耐心听。
忽地，姜望舒抬起头，眼睛里难得流露出迷茫与无措，她问眼前的爱人：“你说……我这样做真的是毁天理悖人伦吗？”
一朝报仇，姜望舒内心是难以立马适应的，即使她从来都没有对父母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希望。
因为她终究是人，不是众人口中的神。
人有七情六欲。
她眼中有水雾泛起，花霆珏只恨不能为她承受痛苦，他心疼地揽着她的肩膀，将她轻轻拥入怀里，把她被风吹乱的碎发拢到耳后，坚定地告诉她：“是他该死，他们都该死。”
他的怀抱将她笼罩，姜望舒听到他从胸膛传来的心跳，听到他低沉而温柔地安抚她：
“他们根本就算不得人！”
“你已经很好了。”
“已经做的很棒了，阿舒。”
花霆珏眼眶通红，有些哽咽，“这一路以来你的人生都太不容易了，但你靠着自己一路过关斩将，没有辜负你自己，你对得起那个小女孩了，成为你一定是她日思夜想的英雄梦。”
无论前世今生，姜望舒亦或者是姜若男心中始终有个痼疾，那便是她痛苦不堪的过去，重男轻女、唾骂毒打、日复一日的劳作把她最脆弱最柔软的一面永远地锁在了名为“童年”的那场灾难里。
姜望舒出现了。
代价是姜若男永远地消失了。
发布会时说的话也真假掺半，她是真的想要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有温柔慈爱的爸爸妈妈，她的女儿也有疼爱她的外公外婆，她也曾幻想过幸福。
花霆珏捧着她的脸，男人沉稳有力的声音告诉她：“你值得幸福，他们也值得报应。”
“辛苦了，姜望舒。”
“你已经很累了，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吧。”
从弱小的姜若男到如今的她，姜望舒全都一个人扛下来了。这些年有很多人和她说过她很优秀很厉害之类的话，可没有人会像哄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温柔又幼稚地夸她“好棒啊”，也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她累不累，辛不辛苦。
她闭上眼，两行泪滑落。
＊
鱼鱼虽小，但她不傻。
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后她很小声地问爸爸：“爸爸，妈妈是不是不高兴啊？”
花霆珏正在给她穿衣服，闻言一顿，摇头否认道：“哪有。”
鱼鱼轻哼，“鱼鱼知道，爸爸你不能骗人！”
孩子大了，不好骗了。
眼见着瞒不住小家伙，花霆珏干脆妥协，把她抱起来，想了想说：“宝贝，爸爸能和你商量一件事吗？”
“嗯嗯，可以哦爸爸。”鱼鱼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眼睛圆圆的，认真地坐在花霆珏腿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爸爸先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鱼鱼点头说：“好，鱼鱼喜欢听故事！”
“从前，有个小女孩在大山里长大，有很多人欺负她，她的爸爸妈妈不喜欢她，后来她有了新的弟弟，弟弟也欺负她，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吃饭睡觉长大……”
故事有点耳熟，鱼鱼问他：“爸爸，是灰姑娘的故事吗？”
“不是。”
鱼鱼眉心紧蹙，似乎反应过来了，叉着腰问：“是妈妈吗？有人欺负妈妈，对不对？”
花霆珏点头，“嗯。”
“爸爸你等等我！”
鱼鱼留下一句话，接着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咕噜噜地跑到她的玩具房，像泥田里的一条泥鳅，速度快到花霆珏根本抓不住她。
花霆珏在后头喊：“诶，慢点，别摔着了。”
不出一分钟，鱼鱼扛着一把比她人还要大的玩具仿真枪，用她的大嗓门吼着：“爸爸，让我来保护妈妈！”
呃……
没想到她来这一出，花霆珏看得目瞪口呆，他愣了愣，继而失笑，被她逗得捧腹大笑。
操，他女儿怎么这么可爱啊！
他招招手，“过来。”
鱼鱼扛着玩具枪走到他面前，花霆珏揉揉她的脑袋，“以前确实有人欺负妈妈，但是妈妈很厉害，她保护了自己，保护了我们，坏蛋受到了惩罚。”
“这是高兴的日子，值得庆祝。”
鱼鱼同意爸爸说的话，打倒坏人是开心的事情，她重重点头，“嗯，那我们给妈妈庆祝！”
说着还想去房间拿钱包里的银行卡和钱，一副急着要掏钱的样子，生怕晚了就庆祝不了。
花霆珏挑眉问她：“那怎么庆祝咯？爸爸不太懂，请鱼鱼国王教教我们吧。”
鱼鱼掰着手指头，大声说：“爸爸，要买蛋糕、买花花、买礼物。”
花霆珏点点头，先是赞成她的想法，然后又皱了皱眉，说：“爸爸觉得鱼鱼想的很不错，可是……好像缺了点心意。”
“爸爸，什么是心意？”鱼鱼听不明白。
“额，就是你的爱。”
“那我给妈妈做蛋糕、摘花花，全部都是鱼鱼自己种的哦，是鱼鱼的爱~~”小姑娘仰起头，嗓音甜甜的，还俏皮地捧着手比了个心。
“哈哈哈哈哈，你和爸爸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们不愧是全天下最最最最最最要好的父女俩！”
“来，give me fine！”
父女俩欢欢喜喜地击掌。
＊
厨房里，堪比战场。
花霆珏一个没有厨艺天赋的人生生拖累了咱幼儿园第一动手小达人花鱼鱼，鱼鱼围着可爱的碎花小围裙，皱着眉，鼓着脸说：“爸爸，不要捣乱啦，要不然鱼鱼真的做不完啦。”
花霆珏：“……”他冤枉啊，他真的是想帮忙来着。
但他不敢说话，怕女儿生气，于是说：“那爸爸去帮你看看妈妈有没有下楼，好不好？”
“好的哦。”
姜望舒下楼的时候就发现这父女俩不太对劲。你朝我眨眼，我朝你摇头的，像是有秘密瞒着她一样，不过她也没有挑破，当什么都没发生。
忽然，一双熟悉的大手蒙住她的眼睛。
鱼鱼像对待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蛋糕，一步一步来到妈妈面前，蜡烛的光照着她粉雕玉琢的脸，她笑得眉眼弯弯。
花霆珏松开了手，弯腰贴在她耳边说：“Surprise，我的阿舒。恭喜你打败坏蛋，闯关成功，请你迎接幸福吧~”
鱼鱼也迫不及待地说：“妈妈，鱼鱼很喜欢很喜欢妈妈哦，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妈妈，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小家伙放下蛋糕，踮起脚轻轻在她脸上亲了亲，“坏蛋已经被打跑了，妈妈要天天开心哦~”
亲妈咒骂她蛇蝎心肠、不得好死，亲爸说恨不得出生就掐死她，竞争对手也用最毒的话骂她，他们都说她该下十八层地狱，可她的女儿和爱人却说她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这一刻，姜望舒是笑着的，她看着他们父女俩，她的港湾，跳动的烛光映照出她眼中的隐隐泪光。
原来，真的有人因为感到幸福而落泪。
低头再抬头时，姜望舒的眼里再无脆弱，她知道从此她的世界将一路繁花，圆满是起点，不是结尾。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