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空间的边缘总泛着一层灰蒙蒙的雾霭，像是被揉皱的宣纸浸了水。
何天第不知道几十万次睁开眼时，睫毛上还沾着上一轮回消散时的光点——那是时光法则崩解的碎屑，凉得像初冬的第一片霜。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里有一道浅白色的纹路，是相柳血脉在皮肤下涌动时留下的印记。
每次轮回重启，周遭的一切都会被时光卷轴碾成齑粉重铸，唯有这层星辉始终像贴身的纱衣裹着他。
银蓝色的光粒顺着血管流动，在腕间汇成小小的漩涡，又在喉头散开成细碎的星芒，仿佛有无数条透明的鱼在皮肉下游弋。
“又开始了。”何天低声自语，眼神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清明。
声音在空荡的空间里荡出涟漪。
对面的黑殇正从虚空中凝形，玄色战甲上的裂痕还在渗着暗金色的血珠——这是轮回设定的初始状态，永远停留在他们被卷入时光卷轴前的最后一刻。
黑殇的眉骨很高，阴影遮住了眼瞳，只有每次轮回启动时，他瞳孔里会炸开一点猩红，像烧红的烙铁淬了水。
“何天，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黑殇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和前几十万次一模一样。
何天没有应声。
他在数到第七个星辉漩涡流过心口时，忽然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有什么东西卡在记忆深处，像吞进喉咙的鱼骨头，咽不下，吐不出。
是上次轮回里黑殇战甲裂痕的数量？
还是更早之前，某个轮回中他无意间触碰到空间边缘时，指尖传来的刺痛？
星辉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
何天的视野里瞬间炸开无数光斑，那些被时光卷轴抹去的记忆碎片正在重组——黑殇将他送到天劫正下方时狰狞的笑，阵法启动时刺得人睁不开眼的金光，还有相光神王那道贯穿云层的巨尾扫来时，空气里弥漫的咸腥味。
“原来如此。”
何天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终于想起来了。
黑殇助他突破星辉神王境时，引动的九重天劫，根本不是自然降临，而是黑殇用三百个生魂献祭给天道，抵消了部分威能；
若是正常的星辉神王境的天劫，绝对可以将其劈成渣渣。
而剩下的那些天劫之力，却是刚好破开绝灵大阵，又被黑殇利用，打开了时光卷轴的一条裂缝，连带时光卷轴一并被卷入了亚空间之中。
若不是黑殇不慎身受重伤，一直没有恢复，凭借其事前留下来的暗手，早就从轮回中脱困。
至于何天自然是利用完了就杀掉，还可以回收部分珍贵的材料。
甚至连何天此刻体内流转的星辉，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那是黑殇的战争法则在暗中侵蚀。
如此一来，即便是何天有些底牌，想要翻身，也是在黑殇重重算计这下，毫无胜算可言。
“你想干什么？”黑殇突然厉声喝道。
他看见何天身上的星辉正变得粘稠，像融化的白银在流淌。
那些光粒不再是无序地飘散，而是顺着某种玄奥的轨迹旋转，在何天周身织成一张半透明的网。
黑殇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里本该萦绕着浑厚的日月神王的战争法则，此刻却空得发慌，连调动一丝星辉都觉得经脉像被砂纸磨过。
“不干什么。”何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时空的力量，“只是想跟老朋友告个别。”
在黑殇的感知里，不过是弹指的功夫。
他看见何天张开嘴，似乎说了句什么，又看见对方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像被水打湿的墨画。
可在何天的时间流里，这五秒钟被拉长成了漫长得令人窒息的三分钟——他能清晰地看见黑殇战甲上每一道裂痕的纹路，能数清对方因震惊而颤抖的睫毛，甚至能听见时光之力在头顶转动时发出的、类似蚕吃桑叶的沙沙声。
“给我开！” 何天猛地攥紧拳头，周身的星辉网突然收紧，然后朝着四面八方炸开。
银蓝色的光流像无数把小刀，狠狠刺进周围的虚空。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撕裂，又在瞬间重组，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血液里仿佛有无数条小蛇在窜动。
当他再次站稳时，脚下已经不是那片灰蒙蒙的虚空，而是铺满了琉璃碎渣般的星尘。
身后传来时光卷轴重启的嗡鸣。
何天回头时，正看见黑殇的身影在光影里扭曲了一下，然后恢复成最初的姿态，眼神里的震惊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轮回设定好的冰冷。
时光泡沫中，新一轮的轮回又开始了。
“慢慢玩。”何天扯了扯嘴角，转身走进前方的星尘迷雾。
刚走没几步，他突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星辉从指缝间漏出来，在地上凝成一小滩银色的水渍。
何天咬着牙内视，这才发现自己的体内像埋了三颗定时炸弹——心脏左心室壁上嵌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符文，脊椎第三节的骨头上缠着一缕黑雾，最要命的是识海深处，一朵墨色的花正缓缓绽放，花瓣上的纹路和黑殇战甲上的裂痕一模一样。
“好手段。”何天的声音里淬着冰。
他尝试催动时光法则去侵蚀这些印记。银蓝色的光流像潮水般涌过心脏，那枚黑色符文却纹丝不动，甚至在星辉触碰时，还冒出了丝丝缕缕的黑烟，散发出灼烧皮肉的焦糊味。
何天加大了法则的强度，将符文周围的时间流速加快到极致——在外界不过一瞬，符文所处的空间已经过了三亿年。
可别说让它消散，就连符文边缘的棱角都没被磨平分毫。
“这是用幽冥渊底的黑曜石混合黑殇的本源精血炼制的。”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
何天猛地一惊，差点调动星辉攻击。
随后却是化作惊喜。
“贪婪，你还活着？”
“这不过是道残存的意思罢了，你右手已经废了。”
贪婪的残存意识，自从他突破星辉神王后就很少出现了。 “那老东西早就防着你会反噬。”贪婪残魂的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这印记不仅能监视你的动向，一旦你实力超过他，或者想对他不利，就会引爆你的神核。”
何天的脸色沉了下去。
他瞥了一眼身后那片还在闪烁的虚空，黑殇还在里面重复着永无止境的轮回。
放他出来？
何天几乎是立刻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以黑殇的性子，出来第一件事绝对不是解除印记，而是用这些印记把他变成傀儡。
脚下的星尘突然动了起来，像被风吹动的沙粒，朝着某个方向汇聚。
何天顺着星尘流动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的迷雾里悬浮着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气泡。
最近的一个气泡只有拳头大小，里面蜷缩着一只通体火红的小兽，正不停地用头撞着气泡壁。
每次撞上去，气泡就会泛起一圈红光，然后小兽就会被弹回原地，记忆清零，重新开始撞击。
何天能看见它毛茸茸的爪子上沾着干涸的血迹，显然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再远一点的气泡有磨盘那么大，里面是一座正在坍塌的城池。
砖石坠落的瞬间，气泡就会闪烁一下，城池又恢复成完好无损的样子，城楼上的士兵们举着长矛，重复着呐喊的动作，脸上的决绝凝固成永恒的表情。
何天甚至能看清其中一个士兵脖颈上挂着的狼牙项链，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木”字。
最让他在意的是左前方那个巨大的气泡，足有山岳那么高，里面云雾缭绕，隐约能看见宫殿的飞檐和流动的法则光晕。
每当云雾散开一点，何天就能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波动——那是时光法则，比他现在掌握的要精纯百倍。
“想去看看？”
贪婪残魂又冒了出来，“那里面封印着上古时光兽的一缕残魂，要是能吞噬它，你的法则至少能精进三成。”
何天的指尖微微颤动。
他确实心动了。
但当他的目光扫过气泡表面那些流动的符文时，又硬生生按捺住了冲动。
那些符文扭曲缠绕，形成了一个闭环的轮回阵，和时光卷轴上的阵法有七分相似。
他能想象到，一旦踏进去，就会被卷入更庞大的轮回，或许是几百年，或许是上千年，而他未必有这次的运气能带着记忆突破。
“不急。”何天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星尘在他脚下铺成一条蜿蜒的路，两侧的时光气泡像陈列馆里的展品，无声地诉说着被时光囚禁的故事。
有的气泡里是盛开又凋零的花，有的是啼哭又死去的婴儿，还有的是正在进行的战斗，剑光与魔法碰撞的瞬间被永远定格，又在下一秒重启。
何天摸着胸口的印记，感受着里面传来的微弱脉动。
黑殇还在轮回里，暂时构不成威胁。
那些印记虽然麻烦，但只要他不断精进时光法则，总能找到破解之法。
至于那些时光气泡里的机缘…… “等我再强一点。”何天轻声说，像是在对自己承诺。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星尘迷雾深处，只有那层银蓝色的星辉还在闪烁，像黑暗中永不熄灭的灯塔。
身后，时光卷轴仍在不知疲倦地转动，黑殇的轮回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