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弼的帮助下,旭日厂的蔡志明,这位在后世身家一度高达八十亿美元,位列港岛财富排行榜前十的玩具大王,在斟酌考量之下,最终选择出售了他的产业。
在仅保留20%的股权下,仍拥有对旭日厂的经营权。
但除了生产之外,玩具的经营权交到了李家城的长江实业手上。
根据股权出售合同,长江实业也必须为旭日厂打开东南亚市场,以及日本市场。
并且在内地建成一条全产业链。
蔡志明用他的身家性命,换取一个更为广阔的市场前景,以及可以触手可及的未来。
在拿下旭日厂之后,李家城刻不容缓继续加大了对于永和厂的谈判压力。
只不过,他和沈弼都低估了林亮的坚持。
今年五十八岁的林亮,并不是才刚刚三十出头,没见过多少钱的蔡志明那般容易妥协。
“我说过了,永和厂是非卖品。”
林亮沙哑着嗓子,摇头拒绝李家城的再一次报价:“李生,这不是多少钱的问题,永和厂是我奋斗了大半生的事业,我没期望它能做多大,但我也没想着把它卖了,从此就退休了。”
林亮自小生活艰苦,他太清楚自食其力的重要性了。
从广州来到港岛后,无一技之长的他辗转在农田、棺材铺、银行等工作过。
最后是在中环的一个报摊找到工作,月薪仅有60港元。
也正是从这个报纸摊上,他看到了改变这一生命运的机会。
塑料制品。
当时是1946年,二战结束不久,港岛生活渐渐安定,休闲娱乐也慢慢开始兴起。
在当时的港岛,有两种商品最为热销,一是原材料主要为聚苯乙烯制成的男装透明腰带,一是原子笔。
在当时的港岛,这两款商品某种程度上也是身份的象征。
尤其是前者,因其特别的外形,又有“玻璃裤带”之称。
“玻璃裤带”价格不菲,市售240港元一条。
彼时港岛猪肉100斤也不过245港元,按林亮当时的收入,要4个月不吃不喝才买得起一条“玻璃裤带”。
但不论是“玻璃裤带”还是原子笔,其主要材料都离不开一种东西,那就是塑料。
“plastic”,林亮立刻将其与自己在杂志上看过的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彼时的塑料制品仍为舶来品,尚未在日常生活中大范围推广。
林亮仔细观察后断定,以后塑料制品大有市场。
通过广泛阅读,林亮掌握了与塑料相关的知识,他辞去了报摊工作,顺利入职了一家化工原料公司。
在他的建议下,公司老板投资建设起永新塑胶厂,大规模使用塑料生产尺子、梳子以及相框等日用品,并逐渐扩张至招牌、灯箱……
这段经历,让林亮更加坚定了开发塑料制品的决心。
而几乎是同一时间。
当李家城在1950年创办长江塑胶厂的时候,林亮看好内地市场,在1949年初于广东成立了一家利民塑胶胶木制品工厂。
由此两人的命运开始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李家城一路长虹,中道崩殂,再次起航走到了他的面前。
而林亮在开始失利之后,推出自己的原创玩具——小黄鸭。
虽然发展坎坷,一路艰辛,但也总算是走了过来。
已经到了黎明的曙光。
所以,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将自己奋斗了一辈子,倾注了所有心血的厂子卖给别人。
哪怕这个人是李家城。
“请回吧,李生。”
林亮起身,发出了逐客令:“我知道你们在接触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但你们也甭费心思了,你们别忘了我还有一个女儿,将来永和我会交到她的手里。”
李家城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驳了面子,脸上也终于挂不住了:“林生,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人生不过百年,你已经走了大半段了,哪怕你再走下去,你就能确信可以走好?”
林亮梗着脖子,冷冷道:“李生毕竟是进过监狱的人,说出来的话都这么凶悍。”
李家城也不说话,临走前看了他一眼,便直接离开了。
办公室内,只剩下林亮一人,他站在窗口看着李家城的车子离开,久久无言。
“爸!”
没过多久,一个清亮但带着明显焦急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林亮的女儿林颖诗快步走了进来,她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穿着利落的工装,眉宇间既有父亲的坚韧,又多了几分年轻一代的精明干练。
她是林亮精心培养的接班人,也是他拒绝李家城最大的底气。
“怎么了,阿诗?慌慌张张的。”林亮转过身,强压下心中的烦闷,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
“出事了!”林颖诗语速飞快,脸色凝重,“我们刚刚接到通知,这一批准备发往欧洲的小黄鸭订单,在港岛海关被卡住了!说是‘随机抽检’,要求开箱逐件检查,而且手续异常繁琐,明显是在故意拖延!”
林亮的心猛地一沉。
林颖诗紧接着又抛出一个更坏的消息:“不止海关!港府税务督察署的人刚才也来电话了,通知明天要进驻我们厂,说是要‘例行核查’近三年的税务账目,要求我们准备好所有原始凭证!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愤怒,“爸,我们一直合法经营,账目清清楚楚,他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李家城刚走……”
后面的话无需再说。
林亮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手脚瞬间冰凉。
他扶着桌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李家城!还有他背后的沈弼、汇丰、甚至整个港英政府!
这动作……未免太快了!太狠了!
海关卡货,出口受阻,延期交货面临巨额罚款和客户流失;税务核查,耗时耗力,就算最终证明清白,也足以让工厂资金链紧绷,人心惶惶,生产停滞。
这两招组合拳,直击永和厂的命门——现金流和运营效率。
对于他们这样规模并不算顶尖、依赖稳定订单和快速周转的玩具厂来说,几乎是灭顶之灾。
“能量……好大的能量啊!”林亮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原以为李家城就算有汇丰支持,手段也会迂回一些,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如此蛮横,利用官方机器进行赤裸裸的施压。
这已经不是纯粹的商业竞争,而是借势压人,要将他林亮几十年的心血彻底碾碎!
“爸,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林颖诗看着父亲瞬间苍老了几分的面容,焦急万分。
她深知李家城的手段和背景,绝非他们一个小小的永和厂能抗衡的。
办公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林亮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丝不甘的光芒,那光芒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却异常执着。
“在港岛……在港岛现在还有谁能压得住李家城?压得住英国人?”他像是在问女儿,又像是在问自己。
林颖诗一愣,随即一个名字几乎是脱口而出:“邵维鼎!”
“对!邵维鼎!”林亮眼中那微弱的光芒骤然亮起,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只有他!只有鼎峰!只有邵先生!”
他激动地抓住女儿的手臂,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阿诗,你立刻去准备!把我们厂最核心的技术资料、专利证明、市场份额报告、还有……还有李家城和汇丰最近动作的所有蛛丝马迹,能收集的都收集起来!”
“爸,您这是要……”
“去见邵维鼎!”林亮斩钉截铁,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重新回到他身上,“现在就去!立刻联系鼎峰!就说……就说永和玩具的林亮,有要事求见邵主席,关乎港岛制造业的脊梁,关乎……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产业能不能活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李家城有英国人撑腰,但邵维鼎,是敢跟英国人正面叫板,敢和日本人在全球竞争的人!”
“而且我们都是中国人,我相信……我相信他一定会帮我们!”
林颖诗看着父亲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爸!我马上去办!就算跪在鼎峰门口,我也要见到邵先生!”
她转身就走,带着一股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