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狂吼撕心裂肺,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咆哮。
抽出那柄沉重的环首斩马刀,刀尖颤抖着指向几个从他身边仓皇后退的溃兵。
到了这种时候,顾不上他们人心不齐。
他采取了最高压的办法。
“临阵脱逃者,死!”
刀光一闪,两颗惊慌失措的头颅高高飞起。
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滚烫的黄沙之上,瞬间冒出灼人的气雾,尸体抽搐着倒下,引发了更混乱的尖叫和踩踏。
然而,杀戮再也无法挽回溃败的洪流。
他麾下所余的,只剩下数千最为凶悍、也被逼到绝境的武夫。
他们都是江湖人,虽然不守太多军队纪律,可求生的意志不弱于常白山的部队。
此刻都围在杨光年身边,眼神也红了,是被死亡和疯狂逼出来的血光。
“大帅!”
一名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亲兵统领嘶吼着,声音劈裂。
“没有水了!后路断了!横竖是死!”
杨光年脸上的肌肉剧烈抽动着,目光扫过这些同样被绝望吞噬的脸。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一处稍微避风的沙窝。
那里,躺着十几头巨大的、在之前的厮杀中受伤被驱赶到后阵的健壮骆驼。
巨大的生命力和痛苦的喘息,在这一刻成为了最后希望的火光。
“没水?”
杨光年突然咧嘴笑了,笑得极其狰狞恐怖,白牙在染血的脸上闪着寒光。
“那不是水吗?给我宰了!让这些畜生再为兄弟们尽最后一份力!”
他手下的军士短暂的愣怔后,爆发出一阵近乎癫狂的呼号。
那是绝境中看到一线生机,哪怕是饮鸩止渴也要抓住的疯狂!
粗重的战刀被高高举起,带着破风的呼啸,狠狠砍向骆驼粗壮的脖子!
噗嗤!
滚烫、粘稠、带着刺鼻浓烈腥气的巨大血柱猛地喷涌而出!
骆驼临死前发出的悲鸣穿透黄沙,但立刻被兴奋的嘶吼压过。
喷涌的兽血落进大张的、干渴至龟裂的口中,落在士兵们滚烫的甲胄上,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和热气。
“喝!大口喝!”
杨光年仰起头,任由温热的骆驼血喷溅在自己脸上身上。
他张大嘴,贪婪地吞咽着这腥甜粘稠的液体。
如同来自地狱的酒浆。
血水顺着他下颌的轮廓流淌,滴落在沙地上,如同地狱之杯的余沥。
“最后冲一次!”
“不成功就成仁!”
喉咙口还堵着腥气,狂热的呼喊带着血沫嘶哑喷出。
饮血的赤血盟残部,如同彻底狂暴的嗜血妖兽。
眼中仅存着最后的、兽性的疯狂红光。
他们不再后退,也不再组织有效的防线,而是吼叫着反扑。
不顾一切地撞向尾随追杀而来的大乾军。
刀锋更加狂暴,带着兽血和不顾自身生死的凶蛮。
滚烫的黄沙被双方战士的残肢断臂所浸润,呈现出一种暗沉的、令人作呕的黑褐色泽。
常白山伫立在军阵前方,如同一座在风沙中侵蚀了千百年的黑色顽石。
滚烫的沙尘扑打在他布满裂痕的胸甲上,留下点点锈迹般的污痕。
他手中紧握的长刀,早已卷了刃,寒光不再,只余一道道深凹的豁口,如同猛兽啃噬过的枯骨。
他盯着前方那片赤血盟饮血后爆发的最后疯狂,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浓重的悲怆和一丝令人心悸的沉寂。
他知道,最终的清场开始了。
这场漫长的拉锯,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刻。
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对死亡的默许。
大乾的玄甲步卒不再以严密的阵列压迫推进。
他们迅速地、沉默地分开,如同流水渗入顽石的缝隙。
一支支背负着强弩的精锐小队如同楔子般切入战场。
弩在近距离的搏杀中展现出冷酷的效率。
弦响如裂帛,利簇破风。
噗嗤噗嗤!
弩矢近距离穿透皮肉骨骼的声音沉闷而短促。
无论对方怎样狂嚎着挥舞武器,弩手的动作冷静到刻板上弦,搭箭,瞄准要害。
弓弦反复拉开的“嘎吱”声,夹杂着利刃捅穿人体的闷响,构成了清场的主旋律。
战马的嘶鸣被强行压抑,但空气里弥漫的铁锈味和血腥味越来越浓。
包围圈在血腥中缓缓、却无比坚定地收缩。
常白山一步一步向前,踏过黏稠的血沙,踏过热烘烘的甲片和早已冰凉的肢体。
偶尔有垂死的赤血盟伤兵从尸堆中蠕动着爬起。
眼神涣散却本能地挥动断刀刺来。
常白山甚至不必侧身格挡,他身旁的精锐便会一步抢上。
如同最忠诚而冷酷的影子,寒光一闪,了结一切障碍。
常白山连眼角余光都未曾给予,步履沉重却方向不变。
每一步都在焦渴的沙地上留下一个血色的脚印。
战场中央最后的一小块区域,已成为一个巨大且不断缩小的修罗场。
抵抗越来越稀疏,越来越绝望。
杨光年依旧在核心挣扎。他手中的斩马刀早已断裂,只有半截刀刃连着扭曲的握柄。他浑身浴血,有敌人的,有骆驼的,也有他自己的。
重甲碎裂多处,露出底下被撕裂的皮肉。
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像是在拉动破旧的风箱。
当两柄沉重的长矛从左右两侧猛地洞穿他小腹和肩甲的缝隙时,他那疯狂搏杀的身躯骤然一僵。
噗!噗!
矛刃带血刺出后背。
那点最后的、支撑着他疯狂的血气仿佛瞬间被这贯穿身躯的冰冷矛锋抽干。
他试图重新举起那半截断刃,手却沉重地垂落。
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如同钉在砧板上的猎物。
他抬起头,透过被血污糊住的眼帘,模糊看到常白山穿过最后的烟尘和稀疏的厮杀人群。
如同巍峨的山岳般步步逼近,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压力。
“混账……混账。”
杨光年的嘴唇翕动着,血沫顺着嘴角涌出。那沙哑的吼声里,最后一丝疯狂褪尽。
只余下空荡荡的绝望和一抹刻骨的嘲讽,不知是自嘲,还是嘲弄着命运。
常白山站定在杨光年面前。
血与汗的混合物如同溪流沿着他额上深刻的皱纹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