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话语悬于冰冷的空气,祭坛骤然被七色狂雷吞没!黑曜玄冰折射出万千诡谲光影,吴韵摇晃的身影在其中被骤然拉长、扭曲,一道闪耀着北斗七星轮廓的冠冕虚影,赫然烙印在他身后。
吴韵的目光,却死死锁在那道在无尽黑暗与崩塌边缘顽强不屈、如风中残烛般摇曳的星力轨迹上。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却带着穿透虚空的坚定:“蓝曜星的本源在自救,我不过是……顺天而行。”
归墟那吞噬万物的狰狞裂口,终于在星辉与潮汐狂暴力量的交织撕扯下,发出一声不甘的闷吼,轰然闭合。
玄冰祭坛重堕死寂,唯有吴韵单膝跪地的身影,是这片死域中唯一的活物。
贪狼古剑深深楔入坚逾精钢的冰面,蛛网般的裂纹遍布剑身,映照着他那张失尽血色、宛如素纸般的脸庞。
“咳……”一口翻滚着铁锈味的淤血喷涌而出,然而那污浊的血团未曾落地,竟在半空中点点崩解,化作漫天游离的、闪耀着纯粹星芒的微尘!
吴韵愕然抬首,感受到体内奔流的血液正与归墟溃散后残留的星辰之力共鸣共振——这不是伤重呕血,而是……来自天道的烙印与认可!
不远处,海族公主悬浮于空,她华美鱼尾上的鳞片几乎尽数剥落,只剩下脆弱的光膜覆盖其上,显出极致的虚弱。
她凝视着祭坛中心的吴韵,目光复杂难言:“你以燃烧寿元为祭,点燃星火,却换来了……更不可思议的东西。”
话音未落,苍穹之上,闷雷般毁灭性的轰鸣轰然炸响! 劫云如沸腾的墨海倒悬,七道深邃的漩涡在幽暗天穹缓缓旋转,七颗冰冷、巨大、漠然俯瞰尘世的星劫巨瞳,已然睁开!归墟裂缝闭合的余震仍在祭坛玄冰上咔咔蔓延撕裂,吴韵拄着那柄裂纹密布的贪狼剑,喘息如同被刺破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千钧重负。二十载寿元燃尽的空虚感如冰水浸透骨髓,天道却已降下更酷烈、更无情的终极拷问!
代表贪狼星劫的金色光瀑垂落九天,并未化作雷霆劈下,却在吴韵头顶凝结成一面巨大无朋、流淌着七彩华光的琉璃巨镜。
镜中映照的,非是虚妄幻象,而是烙印在他神魂最深处、从未愈合的淋漓血痕—— 东平县,水浒故地,暴雨如天河倾泻,击打着冰冷的屋檐与军帐。 年轻的吴韵端坐帐中,除奸盟令旗在身后猎猎作响,肃杀之气弥漫。脚下跪伏着的,是浑身筛糠般颤抖的裨将郑彪。帐外,是范财醉酒后虐杀俘虏、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笑。 “范财已屠尽陈氏满门,强掳民女,铁证如山。”吴韵的声音比帐外寒雨更冷冽,一枚玄铁令箭掷地有声,“然,彼拥三百死士,强攻必损我军根基,无数兄弟白白送死。”
镜面流转:郑彪率蒙面死士夜袭如鬼魅,寒光闪过,三家豪族掌舵者顷刻毙命。冲天火光吞噬雕梁画栋时,一面绣着“范”字的残破旗帜,被精准抛落于焦尸之旁。翌日清晨,吴韵当众斩下范财头颅,滚烫热血飞溅,染红了高悬城楼之上那面崭新的“均田安民”诏书。
金光骤炽!化作亿万根灼热的金针,狠狠刺向吴韵泥丸紫府!
一诘伪德:巨镜画面倏忽切入豪族地窖深处——堆叠如小山的高利借据旁,竟蜷缩着数十名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孩童,皆是抵押于此的佃农骨肉!天道雷音如锤,轰然炸响:“彼等豪强敲骨吸髓,该杀!然稚子何辜?!汝心可安?!”
二诘失仁:画面切至血染的刑场。范财头颅滚落,温热腥血溅上吴韵的道袍。他身后欢呼的流民洪流中,几双属于范财旧部的眼睛,正闪烁着阴毒如蛇的寒光。“肃清异己乎?笼络人心乎?!汝志安在?!”
三诘道障:金光骤然收束,竟穿透血肉,映照吴韵此刻丹田秘境——那新生的、光华流转的北斗元婴眉心正中,赫然嵌着一粒微不可察、却散发污秽气息的黑斑!贪狼星力如熔化的黄金洪流,轰然灌入那黑斑之中,灼烧出刺耳欲聋的灵魂尖鸣:“此垢不除,终生止步元婴!道途断绝于此!”
“呃啊——!”吴韵右臂上那沉寂的青穹星纹骤然狂暴!暗银色的纹路如同被激怒的活蛇,逆着金光缠绕而上,竟在煌煌金镜表面蚀刻出三道泣血大字: 一屠累弱质 ,二欺袍泽义 ,三毁道基纯 。
椎心剧痛席卷神魂,他单膝狠狠砸下,身下玄冰应声碎裂!喉头腥甜翻涌,鲜血几乎破口而出。贪狼金镜的威压如万仞高山碾落,要将他的脊梁生生压入归墟的无尽深渊。
“此…确为吾罪孽……”吴韵染血的齿缝间迸出嘶哑低吼,如同困兽。然而,他右臂的星纹却爆发出更加璀璨的光芒,逆着煌煌天威,不屈地冲天而起!
“然!若时光倒流——” 他猛然昂起不屈的头颅,全身残存的贪狼星力竟随这悖逆天道的誓言轰然倒卷: “吾仍选屠豪族!仍选斩范财!仍选血诏悬城!”
星纹在毁灭性的金光中剧烈灼烧、剥落、又剧烈重组,三道泣血的罪痕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嵌入他的骨髓本源!那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中,他却迎着那面审判万物的金镜,踏着碎裂的黑冰,向前迈出一步!声音斩钉截铁,响彻虚空: “若此滔天之罪,可换东平府三万佃农活命!更可夺豪族粮仓充作军资,斩断其私通金虏的密信,阻完颜铁蹄一年南下!吾魂堕九幽黄泉,万劫不复——不悔!”
轰——!!! 承载着天道诘问的贪狼金镜,在他这声以魂为誓的“不悔”中,轰然炸裂! 亿万破碎的琉璃镜片飞散,其中再无天道威严的影像,唯余一缕精纯到极致的星髓本源,如九天甘露,沛然灌入他元婴眉心——那粒象征罪孽与道障的污秽黑斑,在星髓的淬炼下剧烈震颤,杂质尽去,竟缓缓转变成一道深邃、玄奥、蕴含着大破灭与大担当的暗金色道痕!浩瀚虚空中,渺远道音如钟磬清鸣: “知罪而担,虽杀不止殇…此乃贪狼真德!”
喘息未定,代表廉贞星劫的银色漩涡,已如苍穹之眼骤然压下!喷涌而出的并非炽热雷火,而是粘稠沉重、流淌如液态水银的银色星焰!焰流在虚空中奔涌汇聚,交织成一幅遮天蔽日的巨大卷轴,徐徐展开的,正是吴韵此生机巧绝伦、却也背负最深重孽债的谋断——
汴梁城,血雨腥风追魂索命的暗夜。 安幽泉的目光如同来自九幽深渊,冰冷地穿透重重屋宇锁定吴韵,巡城司的铁甲洪流已封死九街十衢。绝境如铁壁四合!吴韵的目光倏然扫过角落——那里,他视若亲妹的卢秀娘正吓得瑟瑟发抖,面色惨白如纸。 “秀娘,信我!”卷轴上映出吴韵决绝地撕开秀娘的衣襟,将浸透鲜血的棉枕死死塞入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数日后,形容枯槁的少女踉跄扑倒在开封府冰冷的鸣冤鼓下,那凄厉绝望的哭喊撕裂了御街的喧嚣:“某贵人始乱终弃!民女怀胎五月,求青天大老爷给条活路啊!”
银焰卷轴骤然沸腾!画面疯狂跳跃、闪烁—— 十年后,扬州瘦马集市。人牙子高举木牌,唾沫横飞:“康王秘事亲历活证!初夜三百金!价高者得!”被拍卖的少女,锁骨上烙着屈辱的“验贞”火印,眼神空洞麻木。
画面再转,应天府衙大堂。上百名女子挺着用棉絮填充伪装的“孕肚”,哭天抢地:“张员外毁我清白!”“李将军始乱终弃!”府尹惊堂木拍碎桌角玉佩,怒极咆哮:“尔等刁妇,皆学那汴梁泼天骗局乎?!污人名节,罪无可赦!”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百年后临安城的脂粉香腻中。一位青楼女子对着恩客垂泪剖白:“妾非不愿从良…可自那年康王骗婚案后,贞洁牌坊价比万金,清白之名重于性命…谁还敢信?谁还能赎?”——吴韵当年为救挚友而撕开的那一道微小道德裂痕,已在时光长河中化作吞噬无数弱女子的无底深渊!
画面终结,沸腾的银焰骤然凝固,化作三柄寒光凛冽、缠绕着无穷怨念的审判之剑,撕裂虚空,直刺吴韵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