梶原千春凝视着茶桌上的茶杯。
“不对劲......”
她太了解稻叶昌生了。
那个曾经在奉天为了一句挑衅就狙杀三名奉军军官的疯子，怎么可能安分等待？
梶原千春猛地推开窗——
远处教堂钟楼的剪影在月光下森然矗立。
“该死！”
稻叶昌生从来不是按计划行事的人。
如果任由他贸然行事，不仅他本人会遭殃，更会给特高课带来麻烦。
梶原千春认为自己是没有办法阻止他的。
这个家伙虽然表面上答应了自己，但根本就不服气。
眼下这个情况，只能去找老师了。
只有老师才能让他停手。
但是……
她忽然想起，老师白天的时候可能去了扬州。
这个时候，未必会返回。
自己去找他，很有可能会扑空。
怎么办？
梶原千春眼珠一转，突然停住脚步。
既然稻叶昌生这个家伙要疯，不如让这潭水更浑些。
清晨，方如今正在翻阅文件，戴建业匆匆推门而入。
“组长，出事了。”戴建业压低声音，“程副科长和梶原千春即将接头的'福满楼'茶楼突发大火，烧得只剩骨架。”
这边刚准备布控，接头地点就出事了，方如今道：“这倒是蹊跷，人为的？”
“八九不离十。”戴建业递上现场照片，“起火点在一楼的杂物间，火势起得极快，有使用汽油的痕迹。等救火的人赶到时，楼梯已经烧塌了。”
方如今盯着照片里焦黑的梁柱问道：“伤亡情况呢？”
“茶楼两个伙计，都是窒息致死。”戴建业顿了顿，“我在四周打听了一下，起火前半小时，有个过路的醉汉看到一个黑影翻墙进入了茶楼里。”
方如今突然笑了：“这倒是奇怪了。如果发现我们在设埋伏，他们大可不去即可，为什么会把茶楼烧了呢？”
戴建业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
“建业，你再去派人打听打听，也许还有其他的收获。”
戴建业刚要离开，又被叫住：“等等。”
方如今道：“我要去问问程副科长，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备用地点。”
然而，程副科长对此也是不明所以，因为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暴露，所以根本不曾约定备用的接头地点。
就在方如今急急忙忙向赵科长汇报行动只能取消时，松井直辉正在为梶原千春和稻叶昌生的不和而头疼。
他是连夜从扬州赶回来的，到了之后还没有休息，就遇到了这桩公案。
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偏向哪边都不合适。
别看松井直辉是执掌特高课情报网络的特务头子，但是他也是有感情的。
特别是上了年纪之后，更加珍惜和弟子之间的感情。
而梶原千春和稻叶昌生是他目前最为器重的两名弟子，他本意是让稻叶昌生协助梶原千春，加速两人之间的磨合的，但事情的发展显然已经出乎了他的意料。
堂屋中，松井直辉坐在正中，两名弟子分别坐在上下垂手。
原本两人还在争论，但松井直辉向他们二人森然一扫，两人的吵闹声顿时消失不见。
松井直辉轻咳一声道：“你们两人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千春你先说。”
“咻~嘶哈……”
对面传来稻叶昌生啜饮热茶的声音，梶原千春的眉头浮起一丝厌恶。
她微微皱了皱眉，继续道：“老师，您在调稻叶君来南京时，说的可是明明白白的。他是来配合我的，但他却在我再三阻止下，企图单独行动。”
“咻~嘶哈……”稻叶昌生捧着紫砂壶，呷一口茶，便咂巴一下嘴儿。
梶原千春心头怒火渐渐升起。
梶原千春强压怒火，继续道：“老师，您给评评理，到底是谁的错。”
松井直辉道：“千春，他违背你的命令是不对。但是，将计就计的想法也没有错，即便方如今不出现在接头现场，其他的中国特工也会去那里埋伏，没准对稻叶君倒是个不错的机会。他的枪法可是有目共睹的。不过，话说回来了，你一把火烧了茶楼，那些中国特工自然就放弃设伏了，对于我们也没有什么损失，我看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梶原千春自然不满意这种和稀泥的做法，在老师面前，她可不用再戴着面具，当即冷笑道：“幸好我提前出手阻止，让他失去了狙杀的环境，不然还不知道闹出多么大的乱子呢。”
松井直辉也知道女弟子的脾气，缩了缩脖子，就不说话了。
稻叶昌生捧着茶微笑地看着，他就喜欢看梶原千春无能狂怒的样子。
这个梶原千春似乎是被老师高估了，别看她身上的传说多么邪乎，但在他看来，此人志大才疏，靠着自己是个女人，在老师面前撒娇，这才在特高课混出了一些名堂。
真要论起对特高课的贡献，怎么比得过他稻叶昌生？
偏偏梶原千春的职位却在他之上，稻叶昌生心里头是一百个不服气的。
奈何特高课的制度一向如此，也是看重资历的，而且梶原千春的确有性别方面的优势。
即便，他切了那二两半，也不可能变成一个女人。
以往这些怨气埋在心里也就罢了，可梶原千春偏偏坏了他的好事，一把火把接头的茶楼烧了，这让他几乎不能再忍下去了。
“咻~嘶哈……”
梶原千春又听见了那恼人的呷茶声，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扭头看了看稻叶昌生。
稻叶昌生依旧坐得四平八稳的，喝茶喝得有滋有味，两眼直视前方，只当不曾注意到她看过来的眼神儿。
这位老师也是懂得如何自保的。
梶原千春当即不阴不阳地道：“忽然没有事情可做了，稻叶君倒是悠闲啊。难不成石原先生的事儿，与你无关？”
稻叶昌生一脸惊讶地看向梶原千春：“千春小姐，这话怎么说的，咱们之间不是还有你在么，我自然是听命便是。”
梶原千春冷冷地道：“程副科长一直都是我在联系的，老师也是好心把从临城调到南京来帮我，可是你刚刚接触了程副科长，他就暴露了。你说说，这事情到底怪不怪？”
稻叶昌生可不愿意背这个锅，若无其事地抹着茶叶沫儿，悠然道：“我也觉得挺怪的。你说是不是他早就暴露了，甚至和你接头的时候都被人监视了？”
“哦？”
梶原千春把胳膊往茶几一压，盯着稻叶昌生道：“你的意思是我在接触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暴露，我却没有发觉，这才有了后来的事情。可是，我且问你，那既然他早就暴露了，为何不等我和我接头的时候一网打尽。先抓了姓程的，岂不是要惊到我，最后弄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稻叶昌生笑吟吟地道：“中国人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岂能知道？”
梶原千春道：“事已至此，谁的过错暂且不去争论了。今天当着老师的面，说说事情如何解决。”
“既然咱们的人无法直接动手，那就请老师动用关系，给石原先生传个话进去。只要他得到了老师的指令，再想想隔海相望的家人，我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难道他敢拂逆老师，难道他敢不顾自己的家人？”
梶原千春皮笑肉不笑地鼓了鼓掌：“稻叶君还真是真是一针见血。不过，你给老师分配了任务，是否提前征得老师的准允？”
她见老师和稀泥，心里已经是一肚子火了，再看稻叶昌生的那副嘴脸，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直接说稻叶昌生不懂规矩。
稻叶昌生略一尴尬，那边松井直辉倒是提前替他解围了。
“千春，昌生的意见原本就在我们的备份计划当中。”
梶原千春心中更气，索性道：“既然如此，那程副科长到底是如何暴露的，也应该查清楚，我看，就交给稻叶君去查。”
稻叶昌生一愣：“我去查？”
梶原千春道：“不错，石原先生到达南京之后也是见过一些人的，这些情况我比较了解，我得去检查一下是否还有疏漏，你对南京的情况不熟悉，而且这件事时间紧迫，只能我去了，你负责调查程副科长一事，如何？”
程副科长一直在南京，稻叶昌生并不清楚他的过往，但现在既然已经暴露了，总归是要弄清楚原因的，但这件事的实效性不如梶原千春的那件强。
梶原千春虽然被气得够呛，却也不是白痴。
她坚信程副科长一定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特务处的人盯上了，这一切应该是个偶然，不然她也会受到牵连。
就让稻叶昌生去查，最好是查出程副科长的暴露跟他有关，他再在老师面前隐瞒或者是说假话，凭借老师的睿智，如何会看不透？
届时，稻叶昌生这个狂妄的家伙，在老师心里的地位肯定会直线下降。
等老师对他不再信任了，自己便有的是办法寻他的晦气。
稻叶昌生听说梶原千春要自己去查程副科长是符合暴露的，心里舒坦多了。
他便微笑道：“好，既如此，你我便各自负责一方，看看谁那边能有所收获。”
“好！”
梶原千春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稻叶昌生，又看了看老师松井直辉：“老师，你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还不错。我没有意见。”
“那好，老师，事情紧急，我现在就去做事了。”
待松井直辉点头后，她微微顿首，竟是不看稻叶昌生一眼，拂袖便走。
“砰！”地一声，房门重重地关上了。
稻叶昌生恍若未闻，浅浅地啜一口茶，眼皮一撩，凉凉地道：“老师，您都听到了吧，她一直以来对我有意见。我记得从小在训练班的时候，就处处看我不顺眼。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那样。”
此时梶原千春已走，松井直辉就无须给稻叶昌生留面子了，沉下脸色道：“方才千春在，我尚且给你留了些脸面。狙杀的事情简直就是胡闹，你以为这里还是奉天？枪一响，用不了五分钟，你就会被士兵包围，到时候插翅难逃，难道你想做石原熏第二？”
稻叶昌生低下头，嘴唇一撇，倒是并未将老师的训斥完全放在心里，从小到大，老师说话越是严厉，说明越是没事。
反倒是老师不理他，那才是真的生气了。
自以为拿捏住了松井直辉脾气的稻叶昌生开始认错，这些程序他太熟悉了。
果然，片刻之后，老师的脸色阴转晴。
“昌生啊，话说回来，你还是要积极协助千春的，她这个人要强，但终究是一介女流。我这个做老师的，希望看到你们团结起来，不要搞得跟仇人似的。我老了，看不得这个！”
“老师，都是我的错。等下次见到她了，我一定道歉，请求她原谅。而且，我向您保证，今后一定会好好配合她，绝对不会发生擅自行动的事情了。”
“嗯，你能这么想就好。你的能力是不错的，也有一股拼劲，但还是要加强磨炼，不要仅仅将自己定位在一般的特工上，你是我松井直辉的嫡传弟子，将来应该走上更大更高的平台，甚至有朝一日像我一样，执掌整个特高课，成为帝国情报第一人。这些事情你好好想想。我从扬州回来，身子有些乏了，先去休息会儿。”
“恭送老师。”
松井直辉走后，堂屋里顿时一片冷清。
稻叶昌生“泼”地吐出一片茶叶，一脸的冷笑。
他敢断定，狡猾的梶原千春在和他玩花样儿！
什么让他负责查程副科长是如何暴露的，分明是等着他在老师面前出丑。
嘿，如果真的跟自己有关系，是直接向老师坦白呢，还是文过饰非，后者怕是瞒不过老师的眼睛。
届时，梶元千春再煽风点火，那老师该如何看我？
我呸！查就查，我应付一下也就是了。
程副科长暴露，跟我有什么关系？
只要我一天查不清，责任就有你梶原千春的一半。
这个案子就这么挂着好了，反正对我也没有什么影响。
稻叶昌生冷笑一声，缓缓起身，端着他的茶壶，慢悠悠地踱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