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八章 永远的安宁
夜色如浓墨般深沉，紧紧裹挟着南京的街巷，昏黄的路灯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梶原千春伫立窗前，纤细的指尖轻轻滑过窗框，目光穿透玻璃，定格在远处那模糊而迷蒙的街景上。
她的面容平静如水，但眼底却潜藏着一抹难以言喻的不安。
方如今中毒身亡的消息已通过数个渠道传了过来。
然而，梶原千春却未敢有丝毫懈怠。
她对方如今太了解了——那个狡黠如狐的男人，怎会轻易倒下？
她蓦然转身，冰冷的目光扫过房间中央的手下，声音寒如冰霜：“消息确认无误了？”
手下正是个伪装成菜贩子的男人。
“他的住所，医院抢救室的医生，甚至连停尸房都去过了，听说尸体都已入殓。咱们何必再白费功夫？”
梶原千春的眼神瞬间如刀锋般锐利，直刺对方心底：“白费功夫？”
她缓步逼近，声音低沉却充满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以为方如今是何许人也？他会如此轻易毙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铁证如山，一切传言皆不可信！”
手下被她的气势所震慑，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忙低头恭顺道：“是，我这就去继续查实。”
梶原千春冷冷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房间内再度陷入沉寂，只有她轻微的呼吸声在回荡。
她走到桌前，拿起电话，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文氏诊所。”
“文大夫，是我。”梶原千春的声音依旧冷静如初，“二姑的病又犯了，麻烦帮我看看之前的方子能不能用？”
电话那头的文聘云沉默片刻，随即斩钉截铁地答道：“明白，我会尽快回复你。”
挂断电话后，梶原千春再次走到窗前，凝视着那无边的夜色，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方如今若真已毙命，自然是皆大欢喜；
但若他还活着……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之中。
与此同时，文聘云放下电话，眉头紧锁。
他深知梶原千春的谨慎与这件事的重要性。
略微思索一番，他迅速穿上外套，走出诊所，朝着王韦忠的住所疾步而去。
对于王韦忠，他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自从王韦忠来了南京之后，并没有租住在富人区，而是选了一处距离特务处本部不到20分钟车程的公寓。
公寓有些年头了，但周围的环境十分热闹，交通也便利的很。
夜色中，街道上行人寥寥，偶尔有几声犬吠在远处响起。
文聘云快步穿梭在昏暗的街道上，心中盘算着如何从王韦忠口中套出真相。
如果这次王韦忠不配合，自己就要向上级及时报告，做出应对措施。
然而，当他抵达王韦忠的住所时，却发现屋内空荡无人。
他敲了敲门，无人应答。
如果不是事情紧急，他是不会亲自上门来找人的。
文聘云心中一阵失落，转身欲离时，却听到隔壁邻居夫妇二人在低声议论。
“王先生出差了，听说要好几天才回来呢。
临走前还托我照顾他家里的几盆兰花。我自然是答应帮忙的，但王先生客气的很，非要塞给我5块钱法币，说是不能让我白白帮忙，你说说，人家多客气啊！”
文聘云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这个关键时候出差，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转身离去，走在昏暗的街道上，脑海中不断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
就在快要回到自己的住处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声。
一个男人正追着一个孩子，嘴里骂声连连：“小兔崽子，看我不揍扁你！”
孩子淘气，经常做错事，父母的教育方式多以打骂为主。
文聘云并未在意，只是侧身让过。
男人和孩子从他身边掠过，带起一阵冷风。
然而，就在男人与他擦肩而过的刹那，文聘云突感腹部一阵剧痛。
他低头一看，一把冰冷的短刀已深深刺入他的小腹。
他惊愕地抬头望向那个男人。
男人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神冷冽如冰。
刀柄缓缓转动，刀刃在文聘云体内翻搅，剧烈的疼痛让文聘云几乎窒息。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鲜血顺着刀锋汹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衫。
“文大夫，有人让我送你一程。”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来自地狱的深渊。
文聘云的瞳孔骤然放大，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他终于明白——
自己早就被人恨之入骨，无不希望不杀之而后快。
他的身体缓缓倒下，视线逐渐模糊。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似乎看到了那个在诊室内趴在他脚边的男人……
然而一切都已太迟。
文聘云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鲜血在石板路上蔓延开来，染红了这片夜色。
男人收起短刀，伸手将尸体轻轻放倒在墙角，又将尸体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一遍，取走了文聘云的钱包。
最后，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转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远处的钟声悠然响起，夜色依旧深沉如墨。
……
与此同时，下官码头笼罩在一片死寂中。
陈妈紧了紧身上的粗布褂子，手里攥着的手电筒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光束。
咸腥的江风裹挟着腐烂的鱼腥味扑面而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呀声响，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远处，二号仓库的轮廓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陈妈想起十年前，男人带她来这里认路时的情景——“记住，二号仓最好认，门口有棵歪脖子槐树。”
如今那棵槐树还在，只是枝干扭曲得更厉害了，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陈妈的手电光扫过树干，依稀想起当年他男人的一个兄弟就在这里扛麻袋，但不知道因为得罪了谁，被人诬陷偷了工头的东西，被打断了双腿。
她的脚步在仓库门前停住了。
铁门上锈迹斑斑，锁链垂在地上，像是被人匆忙扯断的。
陈妈的心跳陡然加快，手电筒的光束颤抖着照向门缝。
里面漆黑一片，却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阿强？”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码头上回荡。
没有回应，只有江水拍打堤岸的声音。
“阿强……”她用力一推，门轴转动的声音令人牙酸不已。
迈步进去，手电光扫过地面，陈妈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地上有几滴暗褐色的痕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忽然，她脚下被拌了一下，在起身时，还未干透的血迹沾在指尖，带着令人作呕的黏腻。
尚未擦拭干净，仓库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麻袋倒地的声音。
陈妈的手电筒差点脱手，她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不要尖叫。
手电光照进仓库深处，堆积如山的麻袋在黑暗中投下狰狞的影。
突然，一个黑影从麻袋堆后闪过。
陈妈的手电筒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到角落。
她瘫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嘴，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淌。
过了好一会儿，她摸索着捡起手电筒。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她哆哆嗦嗦地念叨着，手电光扫过四周堆积的麻袋。
每个麻袋都像一具无声的尸体，在黑暗中投下狰狞的影子。
“阿强……阿强你在哪……”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
突然，角落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陈妈的手电光立刻照过去，只见一人蜷缩在麻袋堆后，脸上全是血污。
“阿强……阿……强……是你吗？”
“娘……“那人虚弱地抬起手，“我……我对不起……”
陈妈扑过去抱住儿子，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他脸上：“傻孩子，说什么对不起……是娘对不起你……”
她的手摸到儿子后背湿漉漉的一片，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清了满手的鲜血。
“他们……他们逼我……”阿强艰难地喘息着，“说如果我不照做，就要……要我的命……”
黏稠的触感让她浑身发抖。
手电筒的光束下，阿强的白布褂子已经被鲜血浸透，暗红色的血迹在布料上晕染开来，像一朵妖异的花。
“阿强！阿强！”她慌乱地用手去堵那不断涌出的伤口，可鲜血还是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儿子的身体在她怀里渐渐发冷，呼吸越来越微弱。
“娘……我……我错了……”阿强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擦去母亲脸上的泪水，“我不该……不该……”
“傻孩子……是娘害了你……”陈妈泣不成声，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颤抖。
阿强的瞳孔已经开始扩散，他的手指无力地垂下：“娘……快走……他们……他们来了……”
“儿啊……”
仓库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手电筒的光束从门缝中射进来。
陈妈死死抱住儿子逐渐冰冷的身体，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他脸上。
“砰！”仓库的门被重重踹开，刺眼的手电光直射过来。
陈妈下意识地护住儿子的脸，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陈妈？”
她抬起头，在手电筒的强光中，看见正是江离的侍卫，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男子。
“你们……”她颤抖着声音问道。
侍卫快步走过来，蹲下身查看阿强的伤势，发现已经彻底的没救了：“我们来晚了……”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陈妈，“你儿子是被灭口的。无论你是否为日本人做事，他都活不了！”
陈妈突然明白了什么，她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那包还没用完的药粉：“他们……他们骗我……”
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我以为……以为只要听他们的话，下毒就能救阿强……”
侍卫接过药粉，轻轻叹了口气：“陈妈，其实小姐早就发现了你被他们利用了。只不过……”
陈妈的事情，江离除了方如今之外，就只有跟她的侍卫提起过。
陈妈夜里溜出来，侍卫就带着人跟在了后面。
本想按照方如今的要求，找到绑架陈妈儿子的特高课特工，但终究是事与愿违。
侍卫的话音未落，陈妈已经瘫坐在地上。
她的手还保持着抱着儿子的姿势，可怀里的身体早已冰冷。
手电筒的光束在地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映出她惨白的脸。
“小姐……小姐早就知道？”陈妈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
她想起江离最近看她的眼神，总是欲言又止，原来……
侍卫蹲下身：“小姐说，您是被逼的。她一直在想办法救您和您儿子……”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可是我们晚了一步……”
陈妈的眼神渐渐涣散，她低头看着儿子毫无血色的脸。
阿强的眼睛还睁着，仿佛在质问：“娘，为什么……”
“是我……是我害死了阿强……”陈妈喃喃自语。
下一刻，她突然笑了，那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凄厉得让人心颤：“我真是个傻子……我竟然相信他们……”
再然后，她放下儿子的尸体，霍然起身。
“陈妈！”侍卫察觉到不对，想要拉住她，可已经晚了。
陈妈猛地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墙壁。
“砰！”的一声闷响，她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
鲜血从额头上汩汩流出，和儿子的血混在一起，在地上汇成一片暗红。
侍卫呆立在原地，手电筒的光束照在母子俩交叠的尸体上。
陈妈的手还紧紧攥着儿子染血的衣角，嘴角却带着解脱般的微笑。
仓库外，江离匆匆赶来，看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手紧紧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流下。
月光从破旧的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如果早点主动干预此事，或许陈妈就不会一错再错，也许她和她的儿子都不会有事。
“对不起……”江离跪在陈妈身边，轻轻合上她的眼睛，“我来晚了……”
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那是行动队员过来支援了，可仓库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陈妈母子二人，终于在这黑暗的角落里，找到了永远的安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