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嬷嬷拿出了一个包袱，扔在了地上。
“东西就在这儿，还想抵赖不成？”
曹嬷嬷扫了一眼，随即走上前去，老神在在地打开了包袱，笑了起来。
“这不就是一些寻常东西么？”
说话间，她将包袱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晃了晃。
“红枣、红糖、白芍，这都是补血的。至于这个，红莲的花蕊，解暑的。恕老奴眼拙，看不出来这些东西有哪里不对。”
“什么红莲花蕊，那分明是红花！”
祥嬷嬷气急叫嚷道。
“祥嬷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曹嬷嬷板起脸来，“这怎么会是红花呢？”
太后听到这里，眉头一皱：“太医在不在？叫太医过来认一认。”
一个太监急忙跑去了侧殿叫人。
太医小跑着过来，朝太后行了个礼，接过了曹嬷嬷手中的红色细丝。
仔细检查过后，太医开口。
“回禀太后，此乃荷花蕊，可清热、化湿、解暑。”
太后眉头略松，又指了指包袱里的其他东西：“其他的都看看。”
太医躬了躬身，将包袱里的所有东西都检查了一遍，连包袱皮都没放过。
“并无不妥。”
曹嬷嬷一直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了些。
祥嬷嬷懊恼不已。
太后扫了她一眼，挥了挥手，转身进去了。
曹嬷嬷将贺礼松下，带着绿萼离开了钟粹宫。
绿萼一路上浑浑噩噩，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明主子交代的红花，怎么就变成了荷花蕊？
但幸好变了，要不然，自己今日恐怕是难逃死劫。
她想不通，又不敢问，一路上提心吊胆，脸色发白。
直到回到了长春宫。
曹嬷嬷扯着绿萼回了她的住处，挥退了其他人，然后关上了门。
绿萼下意识开口。
“嬷嬷，我……”
啪！
曹嬷嬷一巴掌打在了她脸上。
绿萼跌坐在地上，捂着脸，一脸惊愕。
“我不在主子身边，你们几个就应该时时劝着她点，你倒好，不但不劝，还百般挑唆她对容嫔下手。你以为你那点小伎俩，能瞒得过太后的眼睛吗？”
曹嬷嬷连声质问。
“若不是黄香及时告诉我，你还有命在？”
绿萼很不服气。
“我也是为了主子着想，那柳眉本就比我们主子受宠，她现在又生下了皇子，不是要骑到我们头上去？”
“主子们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小小婢女置喙！你以为你多聪明吗？你以为就你有脑子？殊不知，你的所作所为，钟粹宫那边早就知道了，她们早就等着你们动手了！就你这蠢货，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聪明绝顶。人蠢而不自知！要不是怕你连累主子，刚才就该让她们把你抓走！”
曹嬷嬷气得脸色发青，咒骂不断。
绿萼一脸震惊。
紧接着，这震惊之中又夹杂着倔强的愤怒。
她气得脸色通红，脑子里的一根弦啪得断了。
她想要还嘴，想要骂回去。
可就在这时，黄香从外头走了进来。
“曹嬷嬷，主子找你呢！”
曹嬷嬷止住了话头，深吸了口气，按下了怒火，拍了拍衣角。
“我这就过去。”
她应了一声后，快步走了出去。
曹嬷嬷走后，黄香走到绿萼面前，面露关切。
“绿萼，你没事吧？”
绿萼瞪着一双红眼睛：“是你告诉曹嬷嬷的？”
黄香一脸纠结，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这件事实在太过危险了，我怕出事……”
绿萼根本没听她解释下去。
她唰得站了起来，冷笑着道。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了？黄香啊黄香，我一直以为你最老实，没想到你居然也会算计自己人！”
“我没有，绿萼！你去哪儿？你回来！”
黄香叫着，可绿萼根本不听，直接冲了出去。
她跑到了后头没人的地方，蹲了下来，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哭得正伤心时，突然感觉到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
绿萼猛地回头，看到是钱姑姑，慌乱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朝她屈了屈膝。
“钱姑姑。”
钱姑姑拍了拍她的胳膊。
“挨骂了？做下人的就是这样，没办法，我们都是伺候人的，这宫里头的人哪个不是这么熬过来的？我瞧着德嫔主子不是那么记仇的人，过几日兴许就忘了。”
绿萼咬着唇瓣。
“不是主子，是曹嬷嬷。我回来后还没见过主子呢！”
钱姑姑眼睛微睁：“是曹嬷嬷？那也没办法，曹嬷嬷当着咱们长春宫半个家呢！连主子都要听她的。”
她这话说得似乎很随意。
可却直接点燃了绿萼的怒火。
“凭什么？老虔婆！贱婆子！不就是喂过小姐几天奶吗？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我爹还是国公府的管事呢！她曹家算什么东西？！一家泥腿子！”
绿萼咒骂连连。
“都是下人，她一个奶娘哪里就比我高贵了？！”
钱姑姑假意去掩她的嘴，同时劝道。
“你就别气了，你瞧瞧自己，年轻又漂亮，身段也好，犯不着跟曹嬷嬷置气。她再厉害，以后也不过是个老嬷嬷。”
绿萼骂够了，出了气，听到这话，脑子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
是啊！
我长得好看，年轻又漂亮，比小姐也不差什么。
从前二夫人就说过，等小姐嫁人后，要自己帮着小姐拉拢姑爷的心。
要不是突然进了宫，我如今也能当半个主子，哪里还用得着受老虔婆的气？
皇上……
她眼中亮起了两团灼灼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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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侧殿内。
林烟织坐着看采青清点东西。
采青手里拿着一张长长的单子，正在低声念叨着。
“这些不用带了吧？”
听了许久的林烟织，忍不住开口。
“那可不行，谁知道行宫那边会给准备什么？若是跟去年似得，样样都要跟德嫔那边伸手，小主也太委屈了。”
采青坚持。
虽然如今林烟织还只是个才人，但这两个月来皇帝赏了很多东西，她的东西并不少，甚至还有一些逾制的东西。
林烟织无奈摇头，但还是坚持：“那些个碗碟、茶壶带上就算了，这玉如意什么的就别带了。”
“这是皇上赏给您的，说是镇煞安神的，怎么能不带呢？”采青也坚持几见。
采苹捂着嘴吃吃地笑。
“采青现在可越来越有管事姑姑的派头了。”
“你这妮子，说什么呢！”
“小主您看，她急了，肯定是被奴婢说中了。”
两人闹了起来。
林烟织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主仆三人笑闹不断。
片刻后，屋外响起了声音，说是钱姑姑来了。
林烟织朝两人使了个眼色，随即坐直了些。
采青第一时间站到林烟织身边，同一时间，采苹则跑去了门口。
“钱姑姑，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钱姑姑扫了外头一眼，故意提高了音量：“奴婢来问问林才人，行李准备的如何了，是否需要奴婢帮忙？”
说话间，她跟着采苹进了屋，叫外头的小宫女关上门。
次间的罗汉榻上，林烟织朝钱姑姑招了招手，笑着问。
“钱姑姑坐吧！”
采青搬了小凳子过来。
钱姑姑摆了摆手：“多谢才人，奴婢说几句话就走，就不坐了。”
林烟织没有坚持，看着她问。
“是绿萼？”
钱姑姑点了点头。
“是，奴婢方才看到绿萼躲在角落里哭，说是被曹嬷嬷骂了一顿。奴婢瞧着她心中不服的很，才人可否需要奴婢帮忙拉拢她？”
林烟织眼神微闪，笑容却不变。
“多谢姑姑好意，不过，如今我们即将前往行宫，倒是不必劳烦姑姑了。等回来后再说吧！”
这次去行宫，林烟织还是只带采青和采苹两个丫鬟，德嫔那边，也是带贴身的几人，钱姑姑是留守的，不跟着去。
钱姑姑有些失望，但还是应了声是。
又说了几句后，钱姑姑才告辞。
等她走后，采苹凑了过来：“钱姑姑跟小主您示好，您怎么不接受呢？”
林烟织看了一眼门口方向。
“她太急躁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采苹皱了皱眉：“现在不是吗？可绿萼和德嫔内讧，对咱们来说不是好事吗？”
采青也跟着说道：“绿萼本就有那样的心思，奴婢听黄香说，原本国公府二夫人就是想让她帮德嫔固宠的。”
“所以啊！”林烟织挑了挑眉，“你们想想，如果德嫔本就有这打算，那绿萼被皇上看中，她是会高兴还是不高兴？”
采青想了想后说：“应该一半一半吧？”
“是这样没错，可若是德嫔对绿萼最信任的时候，绿萼突然自己得了皇帝的青眼，那德嫔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那她肯定会生气，觉得绿萼背叛了自己。”
采苹抢答道。
“所以说，这时机，是最重要的。”林烟织眨了眨眼睛，“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静观其变就行了。”
采青和采苹都被说服了。
“好了，我们再来挑挑衣裳吧！”
林烟织就此转移了话题。
次日，是六皇子洗三，林烟织还是没去，只叫人送了礼。
刚生完要坐月子，柳眉自然是无法去行宫了。
太后担心她和孩子，也表示不去了，要留在宫里照顾。
除此之外，方宝林之前动了胎气，不宜挪动，所以也去不成。
芳美人生着病，也去不成。
临到出发前，随行人员改动不少，但出发日期是早就定好了的，不能随时更改。
所以，到了六月十八这一日，大家依旧热热闹闹地出了宫。
林烟织仍是和唐美人一辆马车。
这次她们的住处安排还是和去年一样。
到了承欢殿后，林烟织被唐美人拉着休息，只能看着宫人们来来回回整理行囊。
傍晚时，皇帝过来了。
他先去了德嫔那儿，略坐了坐，就赶来看林烟织。
“路途颠簸，你身子可受得住？”
皇帝拉着林烟织就往里走。
林烟织笑道：“还好，唐姐姐一直照顾着妾身，没有哪里不适。皇上来得晚了些，唐姐姐才刚刚回去呢！”
“你们两个倒是亲近。”
皇帝失笑。
采青适时地端了茶过来，林烟织接过茶盏，递到皇上面前，笑吟吟说道。
“唐姐姐温柔又大方，平时一向很关照妾身。对了，皇上怎么不在德嫔姐姐那儿多坐会儿？”
皇帝捏了捏她的手：“朕想早点见到你。”
林烟织憋了口气，让红晕爬上了自己的脸颊。
紧接着，她假装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皇帝近来很喜欢逗她，也喜欢看她害羞脸红的样子。
只是，每每要装脸红，实在是累得很。
林烟织心里计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才抬起头来。
谁知，皇帝话语一转，突然说道。
“明日朕要宴请奉国公府一家，你也跟着德嫔一起出席吧！”
林烟织一颗心，猛地一坠。
这是把事儿摆到明面上了？
就非要把我的孩子送给德嫔？
她忍了忍，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柔柔地说了句：“是。”
皇帝见她乖巧，摸了摸她的脸。
林烟织垂下了眼眸，继续装害羞。
只是眼底，漠然一片。
等皇帝走后，她坐着半天没有动，脸沉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瞧着桌面，似在沉思。
采青和采苹对视了一眼，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小主，要歇息吗？”
“奴婢去打水吧？”
林烟织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朝两人笑了笑。
“我没事，你们不必这样。皇上的打算，我们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只是，知道归知道，可今天听皇帝这么说，她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不过这样也好。
林烟织心中喃喃。
若皇帝真的改了主意，或者犹豫了，她或许会心软。
温柔乡，也不一定是男人的英雄冢。
有时，也会成为女人的金丝笼。
林烟织深吸了口气，打起精神来。
“去打水吧！今晚我们都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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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
次日醒来，林烟织已经调整好了心情。
白天安然无事，到了傍晚，林烟织跟着德嫔一同去了前头。
这宴席摆在了延英殿。
皇帝说是家宴，只宴请了姚家的人。
殿内清爽凉快，林烟织走了一路，进了殿内后，顿时感觉浑身一松。
她被安排在了德嫔下首的位置，她的下首是姚家的大夫人。
林烟织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坐了过去。
德嫔对此明显不高兴，连装都不装。
宴席开始，皇帝和姚家的舅兄们觥筹交错，女眷这边要安静的多。
倒是姚家的大夫人客客气气的，在林烟织坐下后，还和她攀谈起来。
已婚妇人之间的话题，无非就是那些，聊了几句后，大夫人就把话题转到了孩子上头。
林烟织一一回应，没什么隐瞒。
席过一半，林烟织做了个干呕的动作，一副不舒服的样子。
大夫人格外关心。
“林才人这是哪儿不舒服？是这菜不好吗？”
林烟织“虚弱”地摇了摇头。
“就是腹中难受反胃，回去休息会儿就好了。”
皇帝看向了这边，眉头微蹙，转头吩咐一旁的冯大宝。
“叫太医。”
林烟织忙道。
“不必了，妾身没什么事，先前太医也说过，这是孕期的正常反应。就是，妾身不能再陪诸位了，先行告辞。”
她都这么说了，姚家人都没说什么。
本来姚家人对林烟织也没什么在意的，在意的只有她的肚子而已。
倒是皇帝，问了好几遍，确定她没什么大碍，才让人送她回去。
林烟织离开延英殿，朝紫宸门慢慢走去。
快到紫宸门时，她停了下来，对送行的宫人说。
“前头就是紫宸门了，你们先回去吧！皇上那儿可不能缺了人伺候。”
几个宫人没有多想，行了个礼后便转身返回。
林烟织看着这些人消失在视线中，这才吐出口气。
“明日称病吧！”
采青应了一声，扶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
“奴婢听着世子夫人话语中，十句有九句都是在关心您的肚子。”
“是啊！她们是半点都不掩饰。”
林烟织扯了扯嘴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团扇。
“小主也太委屈了。”采青忍不住说道，“奴婢真怕她们到时候会在您生产的时候动手脚。方才那二夫人还说要挑几个接生婆婆进宫，小主可千万不能答应。”
“她想送就送呗！”
林烟织浑不在意。
这位二夫人，简直就是姚若蝶的进阶版。
她打的什么主意，林烟织当然知道。
只是，那二夫人想的也太理所当然了。
就算皇帝再亲近姚家人，他也不可能事事都迁就姚家。
往宫里送人，第一次，是因为姚若蝶中了算计，算是例外。如今，她人好好的，姚家还想送人进来，哪有那么简单？
一次两次，这后宫以后到底姓谁？
别忘了，宫里还有太后呢！
太后是绝不可能同意的。
所以，林烟织很放心，并不担心二夫人能成事。
她正这么想着，忽然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林才人切不可对姚家二夫人掉以轻心。”
林烟织脚步一顿。
这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她还是听出来了。
这是个男子的声音。
不是太监，是一个成年男子的声音。
她转过身。
身后一片漆黑，阴影中，根本看不清是否有人影。
采青面色紧张，顾不得手里提着灯笼，蹿到林烟织面前，张开双臂挡着自家小主。
“什么人？快出来！这附近就有巡视的侍卫，只要我大喊一声，你插翅也难逃！”
采青下意识以为是有什么人要对林烟织不利。
林烟织神色微动，拍了拍采青的后背。
“采青你退下，别惊着姚家的少爷。”
采青惊呼一声：“什么？”
林烟织目光扫视一圈，没能找到人，但也没听到脚步声，显然那人还躲在暗中。
“这位公子是方才从延英殿跟出来的？只是，这都过去有一会儿了，若是公子不能及时回去，就不怕席上众人发现么？”
她轻声说道。
片刻后，那阴影处有个声音传了出来。
“他们怎么会注意到我呢？对他们来说，我不过是姚家的耻辱，就算真的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反而会有人拍手称快。”
说话间，角落里，有一道人影缓缓地走了出来。
夜色已黑，又无月光，那人站在那儿，难以辨认模样。
但听到他这一番话，林烟织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在姚家不被重视的，就只有二房的那位外室子，姚景了。
她定了定神。
“五公子何须在意外人的眼光？就算世人都认为五公子是姚家耻辱，但我想，至少有一个人不会这么认为。”
姚景眸色一闪。
“哦？是谁？”
林烟织看着他：“令堂。”
姚景一愣。
他听懂了，林烟织说的，不是他父亲的正室，那位嫡母，而是他的亲娘。
果然，下一刻林烟织就继续说道。
“令堂当年之事，我也略有耳闻，都说为母则刚，我想着，令堂当年愿意入府，必然是为了五公子着想。若是令堂仍在世，听到五公子这番自轻自贱的言论，该多伤心呢？”
姚景紧抿着唇，眼底有着令人无法看透的情绪波动。
“你又不是我娘，如何能得知她的想法。”
林烟织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我初为人母，孩子尚未出世，就已经开始担忧他的以后了。想来天底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吧！”
姚景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灯笼中散发出来的昏黄光芒，照亮了林烟织周围，让他清清楚楚看到了林烟织此刻的表情。
温柔缱绻，如水如月。
姚景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一些。
他忙移开视线，接着，转移了话题。
“你很聪明，想必早就知道了皇帝和姚家的打算。”
林烟织没有正面回答，只说道。
“我在宫里，身不由己，知不知道的，又有什么关系？谁能改变皇上的主意？”
这一句“身不由己”，让姚景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过去。
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后，又赶紧收回。
林烟织恍若未觉，脸上习惯性地露出笑来。
“五公子从延英殿出来，一路跟随，是为了提醒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