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斯特尔德还很淡定。
怪物近在眼前，长长的触肢还在向下流淌着墨色的“海水”，恶意扑面而来，细小的电弧在水面上跳跃，发出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道霹雳骤然擦亮天空，电弧真像蛇一样吻上人的衣角，贪恋鲜活的血肉，要将所见的电成焦糊的灰烬。
古斯特尔德尚有余力保护好身后的那些人，湛蓝色凝成半透明的网虚虚拢着空气，护着那些战战兢兢的神职人员。或许这些神职人员到现在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原本也不知道。
哦，他可能猜到一点，他猜啊，猜刚出来的莎莉嘉一定满心怨言，所以他要挑拨一二，一是不能让对方真的如了萨塔拉恩齐的意思跳出去当试探人态度的诱饵，二是算个变相的投名状，人总要做两手准备的……谁都知道教会的教义是海来源于群星，谁知道伟大的海神怎么想？
在神明手底下做事，就要聪明点嘛。
他知道莎莉嘉和兰若关系密切，知道黛丽尔是兰若的孩子，他也知道群星的那位……纪评先生对黛丽尔十分关注。
提前示个好总没有坏处，他还贴心的给莎莉嘉找好了自己为什么会泄露情报的借口……也不能说借口，他是真的挺想回安斯特了。
主教会所在的地方可不是权利中心，大人物所在的地方才是呢……他不可能去北帝国，估摸着纪评先生在北帝国也怪忙的，去那儿凑个末尾的热闹何必呢？不妨直接回安斯特，玛丽夫人怀孕了呢。
他能想到的最大的、最坏的后果，无非是莎莉嘉什么都不知道，一时气急真和大主教干上……但莎莉嘉不是这样的人，她更可能是想办法胁迫萨塔拉恩齐然后尽快从教会脱身去找兰若又或是黛丽尔。
没办法，在莎莉嘉心目中，见到活生生的人比什么都重要，为此一切都可以让步。
他唯独没有想到莎莉嘉会如此行事，更没想到纪评先生还有心思来插手安陶宛帝国的热闹，也没想到真就没人管那些贵族的死活啊。好歹算个信仰呢……
不，他又觉得自己想法十分好笑。贵族才几个人呐？在提供信仰上面，贵族和平民并无差距，大家都一样。
哈。
萨塔拉恩齐现在反应过来了，想杀他。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人命是最轻贱的东西，事实是死了一堆贵族，还有基本可以认定死去的修道院院长、大主教……海神教会必然会出乱子，更方便其他的思想乘虚而入。
真厉害啊，那位纪评先生甚至没到场。
全靠莎莉嘉发疯？不尽然吧。
古斯特尔德轻声咳嗽着，像是被海水呛到，然后冷静地说……也许是对萨塔拉恩齐说的：“我猜测您的意思，明白这些孩子很脆弱，需要庇护，所以令他们暂时在此停留。”
触须的腥气都近在咫尺啦，他还很淡定。
雷声震荡，又是大雨倾盆而下，这次的范围还要再广一些，黏稠的乌云覆盖了整片天穹，纪评揉着眉心，还能看见远远的几条街外的平民忙着收衣服和晾晒的食物……只隔几条街。
这次的雨水比先前的温柔点，它们聚集起来，什么也不做。
“我也明白您的担忧，”古斯特尔德叹息，或许这句也是对萨塔拉恩齐说的，“许久不见您，我还挺怀念的，至少之前的日子没什么事，不出波澜，省心。”
纪评开始怀疑这些话不是对萨塔拉恩齐说的了。他的怀疑被古斯特尔德的下句话验证了。
安斯特的主教继续以一种半叹息半释然的态度说话，海水也蔓延上了他的身体，但没有怪物敢啃食他，那些东西绕道而行，远远看着就像是他自带净化，愣是将深色的海水弄成了透明的白色。
“纪评先生，”该死的都死啦，没死的也神智不清了，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再用托辞代替了，没谁清醒了，他只能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避免自己也成为被淘汰的那个，“您是祂意志的代行者，我仰慕祂的伟大，也愿意为您效劳。”
哪有上位者是仁慈的呀。
古斯特尔德淌过遍地海水，走的很慢。
因海水而生的怪物明显更听他的话，细长的触须掉头缠绕上萨塔拉恩齐的躯体。教会的大主教被泡的泛白的皮肤充水肿胀，眼睛密布血丝，很难想象堂堂大主教会弱成这个样子，轻易就被污秽压垮到失去理智，也未见有多少来自海神的庇护。
古斯特尔德觉得很可惜，但他也无能为力了……拎不清啊……要是对方之前没伤害地上那些可怜的小生命，说不定还能救一下，但现在就不行了，对吧？
萨塔拉恩齐总是过分傲慢。
傲慢是他最大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缺点，这份傲慢让他总有信心下达决议永不会后悔或者瞻前顾后，但也让他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甚至敢于直接软禁优瑟尔琳。
“如您所愿，我会暂时看顾好莎莉嘉院长，当然，也会继承她的职责，为您向那些贵族宣扬并赞颂……您的信仰，”海水渐渐褪去，古斯特尔德在遗留的水痕上捧起一些腐烂泡胀的肢体，仔细观察，“承蒙您庇护，她还有得救。”
周围空无一人。
这显得自说自话的古斯特尔德像个疯子。
“听闻玛丽夫人怀孕，我会于不久之后返回安斯特看望她以示教会关怀，”东说西说也不见人走，被注视的窥伺感还是如影随形，古斯特尔德想了想，又说，“……诚祝您一切顺遂。”
他真没话说了，偏偏还要扯出一个笑脸，小心绕过地上的裂缝：“如您所愿，这些小生命我也会妥善照顾的。”
海水缠绵着不愿意褪去但也不得不因为“媒介”的联系正在减弱而离开，纪评很想问问古斯特尔德让对方把话说清楚明白一点，但他暂时还没研究透如何隔空发声只能无奈作罢，
总之……虽然不知道古斯特尔德是怎么想的、怎么叫出自己名字的，但勉强算个结尾，对吧，他又不能现在立马飞过去。那有人代为照顾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雨水淅沥，雪也纷飞。
一转眼，其实也没看很久其他地方的热闹，但玛瑙似乎要闹了，它难得清醒，缩在一起不愿动弹，察觉纪评回来于是微微抬了抬触手尖尖，蹭蹭纪评的衣服。
“嗯……”纪评还在思考刚才的事情，感觉到了这点小动静后摸了摸自己湿润浸水的外衣，在心里默默感慨一句污秽真厉害啊隔这么远都能淋湿衣服，然后诚恳道，“不好意思。被淋湿了。”
污秽生物显然很懂常识。
下雪也很会淋湿吗？
触手弯成一个形似问号的形状。
纪评面不改色：“会啊。雪融化了嘛。”
常识不足的污秽生物认可了这个答案。
它又缩回湿透的口袋，继续它一动不动的伟大事业。反正它什么都不知道，只需要思考生存和繁殖然后努力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