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九十六章 晶化少年
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身形单薄，脸上还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涩。
但此刻，这青涩被一种非人的恐怖所覆盖。
他的左半边身体，从脸颊到手臂、再到腰腹，已经完全覆盖上了一层棱角分明、呈现出浑浊惨白色的晶石！晶石还在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他剩余的血肉，如同贪婪的白色苔藓。
右半边身体虽然还保留着人形，但也布满了蛛网般的晶化脉络，皮肤下透出不祥的白光。
大片的血污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显然在之前的爆炸和冲击中受了重伤。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的眼睛。
右眼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人类的、痛苦而微弱的清明，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恐和一丝…看到亲人般的微弱希冀。
而左眼，已经完全晶体化，变成了一颗毫无生气的、死白色的晶球，倒映着粮仓顶壁幽暗的晶石灯光，冰冷而诡异。
即使面容被血污和晶化扭曲，姬玲珑也绝不会认错！
姬无焰！
她最小的弟弟！那个曾经总是跟在她身后，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笨拙地模仿她练剑，在她严厉训斥时委屈得红了眼圈，却又会在她受伤时偷偷塞给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糖果的少年！
那个在姬家叛乱之夜，被她亲手打晕，托付给心腹死士，命令其不惜一切代价送走、远离这场血腥漩涡的少年！
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怎么会和裂天犀残部、和这些吞服“秩序之羽”碎片的晶体怪物混在一起？！
巨大的震惊与无法言喻的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姬玲珑。
她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
体内汹涌的紫极魔元失控般地躁动起来，让她周身逸散出的气息变得极其危险，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冰冷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冲出了眼眶，却在滑落脸颊之前，被她强行运功蒸干，只在眼角留下两道极淡、几乎看不见的湿痕。
“无…焰？”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到了极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铁砂。
“阿…姐…”姬无焰仅存的右眼艰难地转动着，聚焦在姬玲珑脸上，确认了眼前之人。
那眼神中的希冀瞬间放大，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和绝望淹没。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口鼻中都涌出带着细碎晶屑的暗红色血沫，身体上的晶化侵蚀也随之加速了一分。”冷…好冷…”
他想动，想伸出手，哪怕是触碰一下近在咫尺的姐姐的衣角。
但晶体化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只有右臂几根未被完全覆盖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了几下。
姬玲珑的呼吸猛地一窒。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蹲下，想要查看弟弟的伤势，想要用魔元压制他体内那该死的晶体化侵蚀……刑堂之主的本能却在疯狂地尖叫着警告她：危险！晶体化不可逆！他已被秩序之羽污染！是敌人！是毁灭粮仓的暴徒之一！必须立刻清除！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体内猛烈地撕扯、冲撞。
一边是冰冷无情的秩序铁律，是维系薪火堡、维系这摇摇欲坠末世存续的基石，是她姬玲珑身为刑堂之主不容推卸的职责！另一边，是血脉深处无法割舍的亲情，是看着至亲在眼前走向毁灭、自己却可能成为最后推手所带来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
她的身体僵硬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
劫灰古剑依旧斜指地面，剑尖却在微微颤抖，在地面上划出凌乱而深刻的痕迹。
紫黑色的魔气在她周身明灭不定，时而狂暴如雷，时而凝滞如冰。
“刑堂大人！小心！”远处，正在指挥清理残敌的铁山发出一声急促的警告。
一个仅剩半边身体、却依旧被晶体化驱动的巫蛊师，如同扭曲的蜘蛛，悄无声息地从姬玲珑背后的阴影中扑出，晶化的利爪直刺她的后心！那利爪上闪烁着秩序的白光，带着致命的侵蚀！
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甚至超越了思维的极限！
姬玲珑甚至没有回头！
反手一剑！
一道凝练如丝的紫黑色剑气瞬间洞穿了那巫蛊师的眉心！狂暴的紫极魔元瞬间将其残躯连同晶体核心一同湮灭成虚无！
动作快如闪电，精准冷酷，不带一丝烟火气。
然而，当她收回剑，重新将目光投向脚下的姬无焰时，那冰冷的眸子里，除了深不见底的痛苦，更多了一层彻骨的疲惫与……死寂的决绝。
她看到了姬无焰眼中那因为自己斩杀偷袭者而瞬间黯淡下去的光芒，看到了他嘴角扯出的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绝望的笑容。
“阿姐…还是…那么厉害…”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微弱，晶化正在侵蚀他的声带。
“为什么？”姬玲珑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得能冻结灵魂，“为什么…会在这里？和它们…一起？”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她挥下屠刀，或者…让她万劫不复的答案。
姬无焰仅剩的右眼努力睁大，试图聚焦，里面充满了无尽的委屈、恐惧和一种急于倾诉的迫切。”被…被抓住…蚁穴…黑市…他们…逼我吃…白色的…碎片…说能…救我…不然…就杀了我…”他的话语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伴随着晶屑和血沫的涌出。”犀角…他们要…毁了…粮仓…说…毁了这里…薪火盟…就完了…”
他艰难地喘息着，晶化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脖颈，开始向头颅侵蚀。”我…我偷偷…听到了…粮仓…地下…不止…一个…”他的瞳孔开始涣散，右眼的光明也在迅速被浑浊的白色晶体覆盖。”阿姐…下面…有…危险的东西…别…下去…”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未被晶化的右手猛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想从怀中掏出什么。
但他的动作只做了一半，那只手就彻底僵直，皮肤下白光涌动，迅速变得僵硬、冰冷、覆盖上惨白的晶层。
最后的话语，如同蚊蚋，却清晰地刺入姬玲珑的耳中：
“阿姐…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跑得…不够远…”
“冷…好想…回家…”
话音落下。
姬无焰仅存的那只右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瞳孔完全扩散，被浑浊的、死白色的晶体彻底覆盖。
他整个身体，连同那残破的战甲，都变成了一尊冰冷、僵硬、毫无生机的晶石雕像。
唯有那微微张开的嘴，似乎还在无声地诉说着对温暖的渴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