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崎岖的小路上,数以千计的百姓扶老携幼,在风雨中踉跄前行。
忽然,一个老者跌倒在地,旁边两个少年人赶忙跑过来搀扶。
“三叔公,您可还好?”
老者轻轻推开他们的手,坐在泥泞之中,“背井离乡啊……才过了今年好日子……”
两个少年人握着拳头:“我们一定能打赢!”
老者两行浊泪:“你们的爹爹和大伯,都死了,两位叔叔也战死沙场,你们的爷爷累死在送粮路上,连你们的娘和婶婶也惨遭敌兵杀害……这个家,快散了啊……”
两个年轻人扑通跪倒在地,稍微大些那个声音嘶哑,“俺俩还没死!俺俩再也不要跟着逃命,我们要去从军!去杀贼,去报仇!”
老者呆了呆:“一门八十口,就剩下你两个少年郎,是咱们家族最后的骨血啊……”
年幼的那个在凄风苦雨中早已冻得嘴唇发青,身体也在颤抖,但声音却十分坚定。
“书院的先生说了,国若不国,何以为家!俺们读书三载,不说通晓大义,至少不能做缩头乌龟。学堂里像我们一样大的都从军了,我们不想被人看不起,三叔公,我和堂哥商量过,这次我们不孝,不能听您的了——”
年长那个将身上最后一件破袍子脱下来,披在老者肩上,赤裸上身跪在地上叩头。
“三叔公,您老保重。”
年幼的那个也从怀中掏出最后半张炊饼,塞在老者怀里,同样跪倒。
“若能活着,定给您老养老送终。俺俩,上路了!”
说罢,两兄弟对视一眼,起身牵手,往回狂奔而去,顷刻就消失在漫天风雨中。
老者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却笑了。
他从泥泞中爬起,将炊饼塞入口中,就着泥水边吃边笑。
“好,好,都是我刘家好儿郎,三叔公一定活着,等你们凯旋!”
……
田间野村,茅屋门口。
老汉蹲坐在门槛上,看着风雨交加,默默地点燃一袋旱烟,呛人的烟雾飘入风雨中,很快消散。
身后传来自家婆娘的声音,“老头子,该吃饭了。”
老汉嗯了声:“要吃,要吃,吃完,还要种地咧……”
老妇人端给他一碗没有几粒米的清汤寡水:“喝点粥吧,没别的了。”
老汉看看碗底的米粒,“都该给兵娃子们送去的。”
老妇人叹口气:“他们说啥也不要啊,说他们无能,害百姓受苦了,不配再吃百姓的粮食。一个个的,才多大啊,毛还没长齐呢,都是好娃子……”
老妇人说着,声音哽噎,袖口不停拂拭眼角。
老汉重重哼了声:“天杀的贼寇!不过,咱大秦的兵打不垮,他们不是说过,撤走是暂时的,一定打回来。”
老妇人也擦干眼泪点点头:“对,一定能打回来。吃饭,吃完了你种地,我织布,娃子们回来不能稀汤寡水的,还要换身新衣裳。”
“好!”
老汉大口大口喝着汤,却趁着她回屋,将碗底的米粒拨入老妇人碗中。
……
风雨中,拄着拐杖的少年战士一步一回头,充满不舍,充满愧疚。
旁边的将军勒住马匹,跳下来。
“小子,看什么?”
少年战士忽然泪流如注。
“咱答应过父老乡亲,一定驱除贼兵,可我们抛弃他们,逃了……”
将军厉声道:“大秦的军人,服从命令!”
少年战士嘶吼:“可他们呢?他们没有兵甲,手无寸铁,只能任人宰割!”
将军眼底掠过一丝深深的痛苦,却很快目光坚定。
“相信陛下,相信天策上师,我们会回来,战略撤退,是为了打赢,你明白吗!”
少年战士依旧痛苦难当。
“肃立!”
将军忽然断喝。
少年战士条件反射般丢弃拐杖,双腿并拢,右拳重重捶在胸口。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来!大声回答我!”
少年战士大声道:“禀报将军!我叫张重九,从谢阳来!”
“家里还有谁!”
“爹死了,娘瞎了,还有一个妹妹!”
“你会抛弃他们吗?”
“报将军,不会!”
“那你为何出来打仗!”
“贼人祸害了我全家,爹死了,娘瞎了,我要为他们报仇,要让妹妹过上太平日子!”
“好!怎么能打赢?”
“服从命令,意志坚定!”
“那还哭哭啼啼做什么!大秦,从来不抛弃不放弃,不光是对袍泽,还有我们的黎民百姓!记住,你是农家之子,没有春耕夏作何来秋收!打仗也一样,没有进退攻伐,乱打一气何来胜利。”
“是,属下明白了!”
“小子!我们不是撤退,是去打最重要的战斗,这场战斗赢了,我们就不会再打仗了,千百年都不会!明白吗?”
“明白!”
“大声点!”
“禀报将军,明白!”少年扯着嗓子大吼。
将军伸手拉过战马:“上去!”
少年战士一呆。
将军不由分说,将他托上战马。
“养好伤,老子看着你打仗!”
“遵令!”
……
一幕,一幕,发生在万里国土无数角落。
大秦风雨如晦,却慷慨激昂!
不灭的精神信仰,发源于这片热土,根植于每个人骨子里。
这个庞大的国度,这个昂扬的民族,从来都是骄傲的,就算在这至暗时刻,破碎的山河依然峥嵘凛冽!
——
撤退不是件容易事,最可怕的在于对方会把握时机追击。
故此,断后是必须要重视的。而留下的人,无疑很难生还。
北境。
曹子健矗立文登城头,看着对岸时隐时现的骑兵,双手几乎抠入砖石。
曹缨一身染血戎装走到他身旁:“二哥,该走了。”
曹子健双目充血,牙关紧咬。
“不甘心啊……”
曹缨缓缓道:“这是我们的城池,我们的家园,谁能甘心。但这是关系天地大运,人族兴衰的战争,我们不能感情用事。”
曹子健许久,才深吸口气:“是啊,要走,要走。”
身旁一个背着雕弓,手按长刀的护卫忽然单膝跪倒。
“王普,恳请留下断后!”
曹子健愣了下,低头看着他。
“王普……你跟我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