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赵听雨半开玩笑似的调侃，谢忻燃心里更加难受了，他巴不得她揍自己一顿解气，也比现在这样强。
经历了这件事，他才意识到自己之前对赵听雨的了解，实在是太片面了。
从前的默默守候，谈恋爱后多巴胺刺激后的如胶似漆，他享受着爱情带来的甜蜜，享受她对自己的依赖，却独独忽略了她敏感内心的很多想法。
明明确定恋爱关系之前，他三番五次告诫自己，要照顾她的感受、考虑她的诉求，水到渠成地将所有事一点一点告诉她。
可为什么恋爱后一切都不受自己控制了呢。
看见她就想抱想亲，巴不得她时刻黏着自己，每天只想腻腻歪歪要她哄。
像一对普通情侣那样，他们享受着亲密关系所带来的一切。
用谎言和刻意地避开话题，他得以在他们的爱情与外界之间隔起了一层脆弱的泡泡膜，他沉浸在其中，全然忘了一开始自己的计划。
实际上，按照他的规划，他们理想的相遇时间应该是在现在，谢允锵再次入狱后的现在。
虽然在此之前，他并不清楚二叔会怎么样对待谢允锵，但他知道，只要那人出狱，二叔和小叔一定不会放过他。
那人或许会被人暗暗处理掉，或许会被送到很远的地方，或许会......
但这都不重要了，处理掉生命中最后一个麻烦，就是他计划中要和她相遇的时间。
他花了十七年的时间去了解她，却又不敢过多的了解她，他可以找黑客去查她所有的社交账号，但始终觉得那样太过冒犯。
带着去见她的雀跃，他记录下每次去机场沿途的风景；出租车上，他一遍遍地听苏城的司机讲当地风土人情，几乎要倒背如流。
不过最开心的还是去湖市，医药类专业，她要上五年大学，他有五年的时间在周末从鹭城乘高铁辗转到湖市，然后慢慢丈量湖大的每一条路。
他关注湖大小动物协会的微博，在每次的活动照中找她的身影，虽然去看她抱过的流浪猫时，他每次都带着猫罐头，但谢忻燃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什么善良的爱猫人士，他只是为了那么一丁点的偶遇机会。
每次喂猫他都会幻想，如果真的能遇到她，那该有多好。
不过他的运气好像总是不好，有时候在湖大图书馆坐一天都碰不到她，等刷卡出了闸机后，又能碰上她抱着书往图书馆走。
不过没关系，重新买一张更晚的高铁票，再从闸机刷卡回图书馆就好了。
就这样日复一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爱上她的。
或许，在分不清喜欢和爱的年纪，他就已经喜欢上她了，在之后的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里，某个瞬间，喜欢突然变成了爱。
当然，他也有幸运的时候。
最幸运的一次，是在随便找了个网红店吃饭时，隔着屏风的另外一个单间里，是她和舍友在聚餐。
他听见有人随口调侃:
“听雨，咱们宿舍可就剩你一个没脱单喽。”
他紧张地连饭都咽不下去，小心翼翼地等待她的回答。
女孩像是经常应付这种场面，打了个哈哈就遮掩过去。
他又开心又失落。
好在吃到中途，她们不知怎么突然聊起了理想型的话题。
一扇屏风之隔的另一边，他听见她小声念叨。
“高一点，白一点，帅一点，有肌肉，穿衣服好看一点，会做饭最好了，要不然也是窝在一起吃外卖......”
邻座的人调侃她:
“那就做好单身一辈子的准备哦。”
屏风之外，他如获至宝般记在备忘录里。
那一晚，离他计划与她相识的日子还有一千五百三十二天。
日记本上每划掉一天，就会多一份思念。
可是距离那一天还有半年多的时候，意外出现了。
最近的航班赶到苏城时，她蹲在派出所外面哭。
他感觉自己心都快碎了。
不过他也没想到陈石岩的家这么不经查，不到一个月就有了崩盘的趋势。
可惜她没有看到，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来到了鹭城。
不知道是上天的有意撮合还是故意捉弄。
居然在计划与她相识的半年前，让她来到了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城市。
他再也忍不了了，买下一处倒闭的宠物医院，将所有设备换新后，他开始等着她的到来。
一定是上天的撮合，他们见了第一面，说了第一句话，有了第一次牵手、拥抱、亲吻......
和喜欢了十七年的人谈恋爱，是他从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她，深夜拥抱着入眠的人是她，每次做饭都会眯着眼夸好吃然后亲亲的也是她。
他承认自己从小到大都是缺爱的那一方，所以才会把她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很久。
他想念烂尾楼里那个小小的温暖怀抱，她不嫌弃小狗身上的脏污和伤口，用手帕沾着水一边吹吹一边擦。
想念她每天偷偷带来的饭菜，小狗窝在旁边的干净纸壳上，看着她一笔一划地写作业。
小女孩和小狗许诺，等攒够了钱，就带它去看病，等长大了，就带它住进大房子，给它一个家。
他信了。
结果真的被他等到了这一天。
她窝在被子里睡懒觉的时候，他在外面准备早餐，然后去叫她起床。
拥抱和挠痒痒是对待赖床大王最好的办法，被窝里是香香软软的沐浴露味道，带着一点阳光味，将她整个人从被窝里捞出来的时候，早餐的味道会和沐浴露味道交汇。
到那时候，她就会像小狗一样勾着他的脖子到处闻，猜今天的早餐吃什么。
做饭奖励一个亲亲，倒水奖励一个抱抱，拿水果零食的时候他厚着脸皮凑上去索吻。
切菜时不小心划到手，她会紧张地跑过来贴创可贴，然后包揽下所有切菜项目。
可是宝宝，你切的土豆丝真的好像粗薯条。
不过没有关系，正好家里有番茄酱，正好好久都没有炸过薯条了。
直到谈了半个月的恋爱，他都以为是自己在照顾她，可是到了后来，他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她酒量特别差，一瓶果酒就醉，喝完抱着他念念叨叨，她说。
“谢忻燃，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你。”
她特别敏感，感受到他情绪低落的时候，她会揉着他的耳垂凑上来。
“需不需要抱抱呀，亲亲也可以。”
她给他起一堆外号，什么醋坛子、爱哭鬼、别扭精。
可是她不知道，他只愿意在她面前掉眼泪。
她说了好多好多话。
“我以后每一年都给你包压岁钱。”
“爱哭鬼，新年快乐。”
他以为他们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一定是相遇的时间错了，他不该这么贪心的。
小叔说让他去废弃工厂的时候，明知道所有人都二叔被调到那边，她身边早就空无一人的时候，他为什么要同意。
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那一点的侥幸心理，他这辈子都不想原谅自己。
如果那天接外卖的是自己，他一定不会认错。
他永远不敢再去回忆那天走下电梯后，看着敞开的防盗门和洒了一地的粥时，他心里的绝望。
他的宝贝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哭，她到底在哪......
后来，守着病床整夜不敢睡的时候，听见她做着梦都在喊救命的时候，他哽咽着给她擦眼泪。
然后，她醒了，他的梦也醒了。
她说互相骗一次，扯平了，可是他一点都不喜欢扯平这个词。
不要两不相欠，不要......
可是怎么办，他的宝贝不要他了。
再也没有人会叫他爱哭鬼了。
他听见她问自己。
“谢忻燃，你还要抱多久啊。”
她以前从来不会说这种话。
谢忻燃红着眼眶抬起头来，对上别过眼去偷偷擦泪的女孩，他伸出手指，慢慢触碰她的泪水，哑着嗓子问道。
“我们不分手好不好。”
这是两天里，赵听雨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分手”这两个字。
她摇摇头，扯出一个笑。
“谢忻燃，我订了明天的机票。”
谢忻燃凑上前，颤着眼睛吻掉她脸颊边的泪水。
“别哭......别哭。”
可他的声音哽咽地已经不成句子了。
“我不想分手，赵听雨，我不想......”
见他情绪又一次濒临崩溃，女孩引着他坐在床边，轻声安慰道。
“只是戒断反应而已，很快就会忘掉了。”
“长痛不如短痛。”
“别责怪自己，好好生活。”
可是没有你我该怎么好好生活。
“该说的，我们昨天下午已经聊完了，我知道你家里的事，知道你的不得已，但是谢忻燃，我真的不想在这再待下去了。”
“这一段路，我们就走到这里好不好。”
像是想到了什么，谢忻燃急切地攥住她的手，执拗问道。
“那点点呢，我们的狗怎么办，你也不要它了吗。”
赵听雨抬头看了眼天花板，一点一点地把手抽出来。
其实她早就想好要怎么办了，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换一个城市，先不说点点能不能适应，她有没有时间和精力照顾它都不一定。
它跟着谢忻燃，起码吃喝不愁。
她抿了抿唇，有些局促地开口道。
“你帮我好好照顾它，我可以按月打生活费。”
谢忻燃的眼睛里一下没了光彩，他垂下头，一字一句道。
“不需要。”
沉默了半晌，他把桌子上的银行卡拿了过来，塞到赵听雨口袋里，闷声道。
“拿着，这是谢家欠你的。”
赵听雨知道他生气了，她嗫嚅两下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谢忻燃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贴了便利贴的银行卡，趁赵听雨没注意，悄悄塞到了她另一边的口袋里。
目光全被他眼下的淡淡青色吸引，不知道谢忻燃有多久没合眼，赵听雨将床上被子掀了掀，轻声道。
“你要不要睡一会。”
最后一次将被子角帮他掖好，赵听雨坐在床边，看着他睫毛微微颤抖。
其实她骗了他。
飞机票是今晚的。
她抿了抿唇，叹了口气小声道。
“谢忻燃，家里的东西，我会找搬家公司过去的，等我搬走了，你再改密码好不好?”
没指望着他能回答自己，能听到就行了。
半晌，她听见床上有翻身的声音。
坐在椅子上等了很久，病房里开始有浅浅的规律呼吸声。
赵听雨站起身来，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背对着她的那个身影。
耳边传来关门的声音，谢忻燃缓缓睁开眼睛，盯着白到刺眼的天花板。
下一秒，他抬手慢慢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来。
宝宝，你回家了，那小狗怎么办?
小狗没有家了。
听着病房里压抑的抽噎声，赵听雨靠在墙边，缓缓蹲下身子。
她抱住膝盖，任由泪水将布料沾湿。
不知过了多久，赵听雨站起身来。
她走到电梯前，按下了开门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