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点四十分，云庭荟二楼。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推开包厢门，苏桁先环视了一圈，成功锁定目标。
“没事，是我这边时间太赶了，赶紧找个位置坐下。”
宋傲梅笑吟吟地打量了一桌的学生，催着苏桁入座。
“师妹，我坐在这行吗?”
苏桁指了指赵听雨和顾望淮之间的空位，假装不经意般问道。
闻言，赵听雨有些迷茫地抬起眼，愣了片刻后还是决定照做。
她往宋傲梅那边挪了挪椅子，给苏桁留出更多的空间。
订的是中型包厢，周围全是空座，别说他们现在只有五个人了，就算是坐二十个人也绰绰有余。
所以赵听雨实在是不理解，师兄为什么执意要坐在她和顾望淮之间的空位置上。
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无理，苏桁尴尬地将手插进口袋里，对着顾望淮干笑道。
“哈哈，望淮你也往那边靠靠呗，好像还是有点挤。”
“哦......好。”
折腾了好大一会，真到坐下的时候，苏桁觉得自己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我真是疯了。
——下次再也不答应谢忻燃帮他干这种事了。
想起现在某人正孤零零地坐在车里等待，苏桁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幅度摇了摇头，轻声道。
“何必呢......”
到头来还是折腾自己。
餐桌上都是熟人，林旭又是个爱聊天的，场上气氛热得很快。
聊了没一会，宋傲梅露出一个有些八卦的笑容，打断道。
“好了，都出学校了，咱们聊点轻松的，你们最近感情状况都怎么样?也不知道我能先喝上谁的喜酒。”
带着促狭的调侃一出，场上寂静了片刻。
宋傲梅四十多岁，妥妥的女强人性格，因着平时打扮年轻、保养得当，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
她虽然性格有些强势，但也不是那种一丝不苟、说一不二的导师，年轻的心态让她很喜欢和自己的学生打成一片。
见场上一片沉默，她不敢相信地往前俯了俯身子。
“不是吧?还都单着呢?”
“咱们实验室是不是风水不行啊?”
“没......”
赵听雨弱弱出声。
像是猜到了似的，宋傲梅立即挑了挑眉，目光在自己两个小徒弟之间流连。
“听雨和望......”
见顾望淮始终低着头没什么反应，宋傲梅紧急将嘴边的话撤了回来，有些怀疑地眨了眨眼。
难不成自己猜错了?
见气氛不对，苏桁急忙救场。
“那个......师妹男朋友是鹭城本地人，我好兄弟。”
————
除去中间的小插曲，一顿饭吃得很是愉快。
聊起共同度过的几年，大家都感触颇深，几个小时一眨眼就过去。
云庭荟门口。
看着路边自己的车，苏桁犹豫地挪到赵听雨身旁，艰难开口道。
“那个......师妹，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还没等赵听雨开口，一个身影走上前挡在两人中间，顾望淮淡淡开口。
“不用了师兄，我送她回去就好。”
“......”
————
目送着保时捷离去，苏桁按了按手里的车钥匙。
车库里最低调的一辆SUV此刻正停在路边，宽敞的后座上，有人目睹了刚刚的全过程。
拉开车门，苏桁不动声色地朝后面扫视一眼。
车内的气氛凝固到吓人。
隔着手掌，谁也看不清谢忻燃此刻的表情。
苏桁不知道他保持这个动作多久了，也不确定他刚刚有没有仔细观察顾望淮。
说实话，如果忽略体态和走路姿势，单单一个背影，两人的确有些相似。
如果两人毫无关系，哪怕是朋友呢，相似就相似去吧，又不碍事。
偏偏......偏偏是情敌。
此刻，谁也不确定赵听雨跟谢忻燃谈恋爱的意图是什么。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他和顾望淮有点相似。
这也太扯了吧。
苏桁坐上驾驶位，一边启动车子，一边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很轻的抽泣声闪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车内响起谢忻燃低哑的询问声。
“像吗?”
“不像！一点都不像！”
否定脱口而出后，苏桁尴尬地意识到自己这话好像说早了。
毕竟正常人听见谢忻燃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第一反应应该是问像什么，而不是如自己这般斩钉截铁......
苏桁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找补，便听见后座很轻的自言自语声。
“呵。”
“不像......”
“不像的话，当初为什么跟我表白。”
“还说喜欢我......”
“骗子。”
此时此刻，苏桁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抬头望了眼后视镜。
后座上，男人正低着头，将胳膊支在膝盖处，他依旧用手捂住眼睛，指尖已经泛红，看起来十分无助。
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看到他的肩膀在小幅度地颤抖。
苏桁没见过谢忻燃这副失态的样子，哪怕是上一次知道他哭，也是因为他泛红的眼尾和没收住的哭腔推断出来的。
他哪里直面过这种场景。
“那个......你现在要去哪?”
“是......回家，还是去我家?”
虽然平时互损惯了，苏桁还是能分清什么玩笑该开什么玩笑不该开的。
而且就谢忻燃现在这个状态，他实在是不敢把这人独自扔回家。
——唉，要是师妹在就好了。
——起码把话说明白啊，也不至于让忻燃在这胡思乱想。
苏桁坐在驾驶位上，心惊胆战地等待谢忻燃的回答。
突然，车内响起一阵手机铃声。
许是精神高度紧绷的缘故，苏桁一开始根本没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直到谢忻燃抬头看，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急忙拿起手机。
［赵听雨］
看清屏幕上的名字一刻，苏桁的表情像是见到了救星，他忙不迭地按下接听键。
“喂，师妹。”
话音刚落，苏桁便感受到后座人的呼吸停了一瞬。
“师兄，你知不知道谢忻燃去哪了?”
看着留在微波炉里一动未动的饭菜，赵听雨拧起眉头。
大半天过去，这人不仅一条消息都没回，电话打过去甚至关机。
主卧床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屋里冷清得都不像是住过人的样子。
大脑闪过一丝慌乱，联想到自己早上时那反常的感觉，赵听雨拨通了苏桁的电话。
师兄是她能想到的跟谢忻燃最熟悉的人了。
“啊......忻燃，没在家吗?”
苏桁别过身子去，给谢忻燃递了个眼神，试图询问该怎么说。
“嗯，而且我总感觉他昨晚也没在家。”
听赵听雨这么说，苏桁呼吸都乱了一瞬。
女人的第六感也太可怕了......
“你等等啊，让我想想。”
苏桁将手机拿远了一点，捂住底部话筒，朝后座没什么表情的男人对口型道。
“怎么回答?”
谢忻燃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眼睛紧紧地盯着手机。
见他油盐不进，苏桁无奈地叹口气，将手机拿近后，幽幽道。
“师妹，我也一直没见忻燃，要不然，你在家等会?说不定他一会就回去了......”
话筒那边，赵听雨不安的感觉越来越重，她随口对苏桁道了声谢，接着挂断电话。
坐在自家沙发上，赵听雨划拉着微信列表，将李尧和谢云澄等人问了个遍。
得到的答复纷纷是不知道。
有些疲惫地靠在沙发上，赵听雨复盘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奇怪的感觉萦绕在心头，但她偏偏说不上来是哪里怪。
好像......自从一个星期前，谢忻燃的状态就有些不对。
他对她莫名多了几分讨好和小心翼翼。
虽然谢忻燃之前也对她很好，但是赵听雨明显能感受到两人是平等的。
但最近的这几天，她总感觉这份好里面多了些其他的东西。
两人相处地愈发亲近，谢忻燃反而将自己的情绪越藏越深，甚至开始一味地迎合赵听雨。
他就像是一个尽力提供情绪价值的宠物，生怕自己哪个方面做的不好然后被主人丢弃。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脑海中，丝丝缕缕的线索穿针走线，一步步被捋顺......
复盘到最后，还是缺少最关键的一样东西——原因。
除了谢忻燃，没人能回答。
想到这里，赵听雨攥紧了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两下。
SUV依旧静静停在路边，在连续接了李尧和谢云澄的询问电话后，苏桁心累地靠在驾驶座上。
“忻燃啊，我认真问你。”
“如果......我是说如果，事情真是你想得那样，你打算怎么办?”
马路上时不时有车飞驰而过，望着车窗外，谢忻燃茫然地摇了摇头，眼里除了痛苦，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已经折磨了他一个星期，尤其是刚刚在车内静坐的几个小时，谢忻燃从来没有对人生这么迷茫过。
他一开始只是担忧赵听雨之前和顾望淮之间有过什么，为他们从前可能的亲密关系而吃醋。
哪怕昨晚气急败坏，连夜跑到苏桁家，谢忻燃心里期盼的也是赵听雨能主动来找他，哄哄他。
他很好哄的，就算赵听雨随便扯两句谎呢，他都不在乎。
反正他和她已经是男女朋友了。
既然她同意跟自己在一起，哪怕之前喜欢过顾望淮呢，那都是过去式了，她现在喜欢的都是自己。
带着泡在醋里的心脏，他挨过了一个星期。
原本已经淡忘掉了，可是昨晚在商场碰到顾望淮后，谢忻燃发现自己根本就释怀不了。
她会和顾望淮笑着聊天，甚至聊到起兴，哪怕自己在旁边紧紧攥着她的手，谢忻燃都感觉她好像不属于自己。
他和她没有五年的共同回忆，对于他们聊天中提到的一个个名字，他都很陌生，他们口中有趣的事他也一件都听不懂。
在商场里，谢忻燃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听他们讲独属于他们的默契。
所以他昨晚才会难过，苦涩和失落无处发泄，在夜晚又一次独自吞咽。
如果不是想着赵听雨平时对自己的那份好，谢忻燃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挨过这几个夜晚。
也正是因为知道她喜欢自己，他才会做出离家出走的事情。
谢忻燃坚信，赵听雨在乎他，她一定会来找他。
昨晚将近一夜未眠，躺在陌生的床上，谢忻燃回忆起十六年前的那场离家出走。
与那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坚信一定会有人来找自己，同时，他也渴望被她找到。
可就是这份坚信，在早上被无情地打破了。
从接到李昭电话到现在，他都是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
什么意思......
长得像?
谢忻燃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她是因为自己和顾望淮背影像，才决定和自己在一起的吗?
从始至终，她对自己的好，都是因为和那个人长得像吗?
从未有过的失落感席卷全身，仿佛要将他的心脏撕成碎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之前所有的假设都不成立了。
她不会再来找他，也不会在乎他......
因为，顾望淮已经回来了。
从头到尾，自己只是一个冒牌货而已。
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苏桁诧异地看着屏幕上的名字，颤颤巍巍地按下接听键。
“喂，师妹......”
电话那边，赵听雨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清晰。
“师兄，麻烦你开一下免提。”
“啊?”
“哦......”
苏桁咽了咽口水，目光扫过后座上有些怔愣的男人。
出于工作原因和个人习惯，赵听雨平时说话声音轻柔悦耳，软糯又不显粘腻，音量也控制地恰到好处，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此刻的她却有些反常，声音好像带了几分......生气?
苏桁照她说的做，手指轻点免提键。
下一秒，清晰冷静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
“你告诉谢忻燃。”
“半个小时。”
“再不回家，就永远别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