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山死了，剑宗内的魔柱也随着他的一起消散。
许是良心发现，他在死前那番话，也算是变相地为青竹真人做切割。
再加上青竹真人自请离开剑宗谢罪，这下旁人即便是想对他发难，也寻不到合适的理由。
人家徒弟死前都在恨人家管教太严，所以想扣管教不严的锅给青竹真人太牵强了。
但唯有青竹真人自己知道：
他的确没教好徒弟。
所以在剑宗宗主的百般挽留之下，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
离宗那日，只有二徒弟玄言来送他。
玄言外出历练，回宗路上便从传音筒里得知自己的好师兄是魔修还叛变的消息，一口气没缓上来，吓得他差点从剑上掉下来。
然而给他传话的那人又说师兄死了，岚山传音筒没拿稳，在半空中御剑方寸大乱，慌慌张张地赶回宗门，正想找师尊问个真切，又得知师尊打算离开剑宗。
一波三折，玄言已经被一桩又一桩的糟心事砸懵了，愣愣地把青竹真人送到宗门，才回过神，忍不住开口道：
“师尊……”
青竹真人脚步微顿，垂眸看向跟自己身量齐平的弟子。
“您当真要离开吗？”
玄言终于憋不住了，“大师兄没了，您又要离开剑宗，那我和师妹们……”
一声叹息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言。
青竹真人抬手，本想拍拍玄言的脑袋，但似乎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于是转而拍了拍他的肩。
“是为师没有教好你们……”
清冷的声线语气发沉，“往后，莫要学你大师兄，也莫要像为师一样。”
“收徒……就该手把手教好才行……”
玄言正想反驳“师尊把我们教得很好”，却见青竹真人后退一步，摆摆手。
“回去吧。”
青竹真人转过身，“今后修习莫要懈怠，待为师……会有重逢之时。”
玄言眼眶发红，又想到男儿有泪不轻弹，硬生生地憋住了。
青竹真人走后，玄言赶回青竹峰，正好迎面撞见穆晴苑。
“……二师兄。”
穆晴苑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随即又停了停。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玄言应了一声，向来没怎么关心过师妹的他问起了穆晴苑的打算。
“师尊……刚走不久，师妹往后是作何打算？”
穆晴苑笑了笑，“我向宗门递交了历练申请，即日启程。”
“这么赶！”玄言一惊，本想劝一劝，但见穆晴苑似乎不是临时起意的样子，又改口道：
“一路顺风。”
“嗯，借师兄吉言。”
穆晴苑颔首，唤出轩辕剑离开。
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天际，玄言才收回视线，转而朝着大堂走去。
地上还有部分张灯结彩留下的装潢，虽然早已破败不堪，但依稀能瞧见先前热闹的景象。
……那本来是大师兄的庆宴。
玄言内心一阵唏嘘。
‘啪嗒——’
一阵清脆的破碎声响起，玄言顿时一激灵。
“谁？”
他看向声音的发源地，只见秦烟双目失神地盯着地上的剑穗，久久不能回神。
“烟儿？”
玄言小心翼翼地上前，轻声细语：
“你……”
“师兄，你还记得有一年剑宗山下的小镇举办的灯会吗？”
秦烟蓦地出声，玄言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极力回想往事，好半晌才开口道：
“是……小师妹给你带了兔子花灯的那年？”
玄言之所以能想起这些，还是因为穆晴苑挑来挑去买回来的兔子花灯，银钱还是向他借的。
“那花灯还挺好看的，可惜摊主看我们是修士，铁了心要宰我们，师妹又舍不得放弃，只能捏着鼻子出高价买下来，说起来，我还借了她点银钱。”
“……真的是她……”
秦烟双目发直，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搞清楚，谁才是真正在意她的人。
只可惜……现在的后知后觉，似乎太晚了。
“……她不是有很多灵石么？拿灵石换银钱还不容易？”
“哦，你说这个啊……”
玄言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忆的角落扒拉着早已遗忘的细节。
“好像是……好像是她把灵石都给出去了……听说是天生剑骨不需要吸收太多灵石，她干脆就留了点修习必备的，其余全都给……”
玄言停了停，下意识看向秦烟。
“全都让我和大师兄转交给你了。”
玄言倏地想起，穆晴苑把那堆灵石交到他手里时特意叮嘱过的。
“……别告诉师姐是我给她的啦，这样她可能会不高兴……”
“她肯定会说‘哪有师妹给师姐准备修炼灵石的？’，你是师兄，你去给，比较好接受。”
“师兄你修炼都很辛苦，不用腾灵石给师姐啦，等我再厉害一点，就把你的灵石也一起包了！”
那张白净清秀的面孔带着笑，两眼亮晶晶的，极具感染力，即便是回忆里想起，也让人忍不住勾起唇。
玄言还记得自己的回答。
“好啊，那师兄就等师妹发达了，以后让师妹给我当靠山。”
“没问题！”
那时青竹峰上下都很好。
大家都很好。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哈哈哈……”
秦烟低低地笑了起来，过长的发丝遮住了眉眼，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她踉踉跄跄地朝外走，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
但没走几步，她又摇摇晃晃地跑回来，捡起地上的剑穗，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师妹……”
玄言有些担心她的状态，赶忙追了上去。
“别过来！”
秦烟停下脚步，僵硬地转过身。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不好，她刻意放轻了音量。
“师兄，我没事的……让我独自静静……拜托了……”
玄言顿了顿，最后碍于那道声音中的哀求，默默止住脚步。
待到秦烟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拐角，玄言无声地叹了口气，一脸沉闷地朝外走。
没走几步，他定定看了眼地上的暗沉水渍，有些迟疑地望天。
只见乌云沉沉，光线也逐渐暗沉。
下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