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江宁月氏祠堂内
“主母大人...如今可怎么办啊,这弈剑山庄说倒就倒,咱们先前那般押宝...换来的是人财两空啊!”
“还惦记着你那点银钱,院门外围堵的那些匪寇歹人...已经杀了我们多少家丁了?能不能先想想这个!”
“主母!要不我们从库房里再拿些银钱,与那些匪寇好好商议一番?说不定他们就去找那弈剑山庄寻仇去了?”
冉绿绮看着身边这些月氏支脉的“新家主”,头痛比之先前要加重了几分。
她也无力与他们辩驳,抬手招了招。
在其身侧的月知眠便快步走到了祠堂正中,看向了刚刚言语的三人。
“三位叔叔稍安勿躁,如今的局面还不算最差,只要再熬过些时日...等风声变一变...”
月知眠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刚刚最先言语的男子出言打断。
“我呸!你算什么东西...我们这几支月氏都是各道各州名列前茅之辈,你不过是看管一城钱庄的旁支小辈,我们与主母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
月知眠听到如此言语,脸上没有丝毫怒意,也无半点惧色。
“既然三位叔叔知道自己家大业大,那也该知道...能有如今的门面,多是你们父辈的努力...自从那弈剑山庄式微开始,你们便被暗中护送回主家,成天过着这寅吃卯粮的日子,这会还企图与那些匪寇谈和?”
一针见血,好不痛快。
被人一下子戳中了痛点,三位“新家主”无不是面目狰狞,但却无一人敢出言反驳。
因为月知眠跟他们确实不一样,辈分虽比他们小,但族内实权比他们大得多。
就在众人陷入沉默之际,祠堂门外走来了一名女子。
“知眠的意思,也不是让几位叔叔往后一直自囚于主家之中,那些匪寇身份虽是特殊...江宁府衙有意视而不见,但定不会长久如此...”
压不过主母身边的红人,还压不过你一介女流?
“林家女!我月氏宗族祠堂...也是你一个外人能进的嘛?一个女子也敢妄议我主家大事?看来我这亲叔叔今日得让你知道一下...什么叫长幼尊卑!”
就在那三人中为首的“新家主”准备起身之际,月知眠和冉绿绮同时有了动作。
前者只是抬手一挥,就将这位“新家主”随手撂翻在地。
冉绿绮则是抄起一只茶盏,就朝他头上砸了过去。
滚烫的茶水浇在脸上,与股间的疼痛相互呼应,让旁人看去着实是笑掉大牙。
“既知是主家祠堂,那还轮得到你在此犬吠?”
“方才那句话,是把我这主母也给骂了?我冉绿绮也不是你月氏之人啊...我也是外人啊?”
冉绿绮看着倒地之人来回抽搐,半晌都不敢回自己一句话,随即继续言语出声。
“主家能有如今之兴盛,是我一手操办的!跟月氏没多大干系...而你们这些能被送回来的半道家主,都是你们父辈争取来的...听懂了嘛?月世明!”
月世明赶忙爬上来,恭恭敬敬地向冉绿绮行了一礼。
“明白了...主母大人,往后世明定不会再说错话了!”
“带着你那两兄弟滚——”
月世明朝其他两人使了下眼色,随后率先朝着祠堂门外走去,等到他路过门外女子的时候,故意瞪了对方一眼。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门外女子竟是回瞪了他一眼!
“你这林家女...不可理喻!”
月世明刚刚撂下狠话,突然踩到了一颗小石子,整个人顿时扑了个狗吃屎。
“大哥!你怎么样了?大哥——”
其余两人赶忙去搀扶月世明,后者才起身就把两人推开,迅速逃离了月氏主家祠堂。
“知鹤来来来,那些烦心之人都走了!你们俩陪我这老婆子说说话——”
冉绿绮向门外的林知鹤招了招手,后者赶忙跨过门槛进入祠堂之中,很快就坐到了冉绿绮身旁。
“怎能坐在主母...”
“要你管!”
冉绿绮看着两人拌嘴的模样,心中的烦闷顿时少了几分。
“还好这月氏还有你们俩在!知眠能够从杭州全身而退,多亏了知鹤你呀!往后也要记得替我好生管教管教他!”
“主母放心好啦!”
冉绿绮脸上终于升起些许笑意,她从手腕上摘下了一只玉镯子,递到了林知鹤的手上。
“这月氏黄白俗物太多,我都不喜欢...这只镯子是那老不死的年轻时候送给我的,今儿就送给你!”
“主母这可使不得,这镯子太过贵重...应该留给寒枝往后大婚的时候,怎么能给我呢!”
林知鹤刚一推辞完,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刚准备“呸、呸、呸”就发现冉绿绮摇了摇头。
“没事的——那叶二庄主与我这老婆子可是打过包票的,寒枝和那臭小子一定会没事的,说不过过些时日...他们就来看我们了。”
月知眠也在旁补充出声:“没错!如今主家外侧被匪寇歹人围住,他们足足半月围而不攻,我猜想定是为了等寒枝他们上钩,如若弈剑山庄真的倒了,他们此举又有何意义?”
林知鹤听得两人劝诫点了点头,这才安心收下了那只玉镯子。
“那我们在此...岂不是给寒枝他们添麻烦了?可要用先前的办法,将此地消息送出去?”
月知眠一手拿起一只茶盏,举过脑袋先后晃了晃,其中茶水一盈一浅。
“没事,想必那些幕后之人为了让寒枝他们上钩,消息会比我们放得更快、更远!我们需要做的是设法将主家内的大部分人转移出去,而后我们再寻得机会逃离此地!”
“嗯...江宁城内我还有一些相知书院的好友,可以将主家之人分别扮作他们的家仆,而后秘密送出城去...只要最后能返回书院,那些歹人总不能去堵在书院门口或是闯进去吧?”
听得林知鹤的提议,冉绿绮应声说道:“此法的确可行,就是不知月世明那几个人...会不会答应...”
都是从商之人了,还放不下胸腹间那酸腐气,没事还得强装出一副虚有其表的“文人风骨”。
就跟那没用的老不死一个样,大难临头了想起来的第一件事,竟是去收拾自己的画卷、诗词,连自己女儿的安危都半点不关心。
冉绿绮越想越气,刚准备破口大骂几句,月氏府邸大门位置就亮起了一道火光。
怎么回事?
月知眠同样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即向林知鹤呼喊出声。
“知鹤,你先带着主母前去寒枝的院落避一避,她床榻下面有一条暗道,可以暂时躲避一下!我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嗯!”
两人做事丝毫不拖泥带水,分工明确后立即行动了起来。
月知眠走出祠堂后,从一处院墙里迅速抽出一柄匕首,而后又从对面的屏风下面摸出了一个制作精良的“铁匣子”。
随着他一路飞檐走壁,很快就来到了府邸入口的偏房屋顶上。
主家大门没用丝毫破损的迹象...是有人故意打开的?
先前被他安排在正门死守的家丁,此刻也都死在了台阶之下,正门台阶上更是没有一点血迹...
必定是在家丁没有阻拦的情况下,先打开的正门...然后引得匪寇攻入其中,将这些家丁都斩杀于台阶之下!
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
此刻匪寇已经搜刮完了前院,月知眠看着他们搜得如此仔细,破门的顺序也是井然有序得很。
不过有一点十分可疑...这些匪寇进屋虽有搜刮砸物的举动,但却没有将东西搬出来。
他的双眼中闪过一瞬狠厉,顿时将后腰位置的“铁匣子”一扯,立即瞄准了一名匪寇。
随着“铁匣子”的逐渐打开,赫然是一把炎阳军中的制式“八相”。
嗖嗖——嗖——
一连三箭射出,瞬间有三名匪寇毙命当场。
不等院中歹人如何反应,月知眠迅速更换自己的位置,从原先的屋脊位置换到一棵树梧桐树上。
“有冷箭——大家小心!列阵——”
此话一出,月知眠惊讶的同时,院内的匪寇已然分作三队,每队之间约莫二十步的距离。
这哪是匪寇啊...
分明就是披着匪寇衣物的城防官兵!
月知眠心中怒火不再压制,他算是搞明白了为何接连几日...送往府衙的书信无一人回复,月氏过往在江宁城中经营的人脉跟人间蒸发了一般。
官兵变官匪...真是长见识了!
月知眠立即扣动手中的八相,又是三箭射出之后,他身形立即向后一掠,朝着后方屋脊位置退去。
约莫持续了十几息的功夫,月知眠在前院屋脊上来回闪动数次,手中八相也已射出二十四箭。
直到他准备将其中一队的最后一人射杀当场时,他的身形暴露了!
“在那里!给我放箭——此人手中之物...多半是军伍当中的弩箭,必须尽可能地压制他的出手!只要将其逼退下来,我们一起出手!”
“杀啊——”
月知眠又是一轮射击过后,八相当中的弩箭本就没留多少,他只能被迫跳下屋檐。
必须给知鹤跟主母留出时间,断不能让他们越过前院!
“他在那里!都给我追——”
有人发现了月知眠的踪迹,立即向身后的下属呼喊出声。
等到他们来到通过后院的必经之路上,就看到月知眠驻足原地,单手将刚刚用于潜行的黑袍解下。
“来得可真慢啊...月某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匪寇们看着挡在前面的,竟是个看着风一吹就要到的瘦弱男子,轻视的眼神丝毫不加以掩饰。
“不可大意!先前院中击射冷箭之人...就是他!都给我一起上——”
匪寇头目一刀向前挥砍而出,示意身后的下属同时涌向月知眠。
后者将一柄匕首横在前方,一时间张狂、轻蔑的态度达到了顶峰。
月知眠一步跨出,匕首在身前划出一个弧度,紧接着在一名匪寇面前又是一闪,不等其身旁的匪寇作何反应,那一柄匕首在月光的映照下,竟是在人群之间来回闪动!
这一柄匕首在他的手中,保留短兵飘逸、灵动的同时,还兼具了长兵的大开大合,气吞万里之势!
匪寇头领即便先前有所忌惮,此刻仍是被月知眠的刀法惊吓住了。
先前得到的情报当中...月氏之中并无此人才对啊?
不行...今夜既然已经起事,已经没了回旋的余地,必须将月氏上下屠戮殆尽才行。
匪寇头领心中大定,立即挥动起手中刀刃,大步朝着月知眠方向奔去。
“今夜月氏府邸之内,不会留下一个活口!包括你——”
“猖狂!有没有那个能耐...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月知眠同样一步跨出,手中匕首再次如刚刚那般飘逸而起!
匪寇首领与之来回换招数次,最后在下属的火把照耀之下,终于看清了月知眠手中匕首的全貌。
其造型与寻常匕首别无二致,但观其质地...所用之材却跟现今的精铁不一样,似是年代久远之物。
月知眠身形向后一闪,随后将匕首反手倒握,不等匪寇首领出刀格挡,他猛然向前一冲!
随着月知眠凌空旋转不停,其手中的匕首就如凶兽獠牙一般步步紧逼,每一刀都将那匪寇首领逼得节节败退。
在那匪寇首领退无可退的时候,他惊讶地发现匕首刀身和刀柄的链接位置,赫然刻有一个“徐”字!
他顿时想起了一柄匕首的名字...
百年前曾有一名刺客,未除那实行暴政的君王,曾向当时的铸剑师求得一柄匕首,将其藏于舆图之中。
此匕有名——刺秦!
月知眠趁其目光呆滞的这一刹那,身形再次暴起!
此时此刻,跟先前最开始出招时一模一样,将刺秦挥舞出一副气吞山河之势!
万里长鲸吞!
两人最后一次照面,双兵碰撞在一起后,一阵碎裂声顿时响彻整个前院!
匪寇首领手中的刀刃碎了,刺秦此刻也已经抵在了他的脖颈位置。
“若是不想死...就让你的这些手下停手!官兵老爷——”
月知眠最后那句“官兵老爷”,是一字一句地念给眼前匪寇首领听得。
后者眼见身份被人识破,刚准备向后方的下属招手示意,突然在月氏府邸的后院位置,突然亮起了一道冲天火光!
月知眠也察觉到了异样,立即瞥眼看去。
怎么回事?刚刚不是已经将前院的兵卒都拦下了嘛...那个位置离寒枝的小院,实在是太近了些。
匪寇首领在看到偷袭信号之后,嘴角不禁勾起一个弧度。
“这位江湖大侠...想必是月氏的门客吧?如今江宁月氏败局已定,何不改换门庭...”
“你可以去死了...”
月知眠言语出声的同时,刺秦已然从其脖颈位置抹过。
说罢,他将那匪寇首领一脚踹倒在地,然后看向了前院那些匪寇装扮的兵卒。
“知鹤定会保住主母安危,我信她...所以今夜在场的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
将冉绿绮安置在小院暗道当中的林知鹤,并未立即放弃行动。
她将屋内的弓弦尽数地扯下,紧接着又寻了一个窗框,没过多久的功夫就制成了一把简易古琴。
本想再临时调音一番,可刚刚那响彻天际的火光信号,已经在告诉她没有时间了。
她推开屋舍门扉,一人坐在了那棵梧桐树下。
很快,便有匪寇装扮的兵卒踹开了院门,看到了林知鹤一人树下抚琴的模样。
“诸位大人...那月氏主母此刻定藏匿此处,先前主院寻了一番都没找到,定是藏在这里!”
月世明话语将尽,等他看清树下之人,脸上立即露出一抹阴毒之色。
“诸位大人...那月氏主母肯定在这里!先宰了她,肯定就能找到!”
听此一言,立即有人冲着跨入院门,可还没等其脚步站稳,一道道弦音声浪遍扑面而来!
不止是听着让人耳膜震颤,就连四肢都有些不受控制起来,如此魔音入耳让人寸步难行!
林知鹤此刻手中只能算是一把音色不正的古琴,其中弦音至多能扰其周身经脉,却不能慑人心魄,长久之下仍是有匪寇强忍着全身不适,开始向林知鹤所在的位置挥刀。
就在数柄刀刃挥斩将至时,林知鹤猛然一拍梧桐树外围的白瓷玉坛,整个人顿时凌空跃起,最后盘膝坐在了梧桐枝头。
在场众人谁也没料到,跃上枝头的女子比之先前,其手中弦音更甚!
一弦断,经脉震!
林知鹤强行挑断一根琴弦,整个院内的匪寇无不是人仰马翻之状,其中最惨之人当属那月世明,此刻倒在院门位置吐血不止。
“射箭啊...呜呜...把她给射下去来...呜呜...”
月世明强忍着喉间腥红,抬手不断指向梧桐树枝上的林知鹤。
院门外受弦音影响较少的匪寇,立即抽出羽箭指向了梧桐枝头上的女子。
在箭矢离弦而出的同时,林知鹤再次挑断一根琴弦,强行震慑住了院门的匪寇,随后她整个人立即向下落去。
就在众人围攻上来的一瞬间,她从后腰猛然掏出了一柄柴刀。
昔日本该是从自己最为欢喜的那把古琴当中,抽出一柄琴中剑,而今却只能就地取材。
罢了...往后等遇到了寒枝妹妹,当与她说一声,院内还是该置办些女子用的器具,总是这些弓枪刀剑的不太好!
柴刀在林知鹤手中好若一柄仙人剑,在一拥而上的人群之中,随着她的身形数次闪动,柴刀飘逸如飞仙,每一次挥斩而出,皆是那飞瀑入泉底,浩气冲云霄之感!
不过柴刀终究敌不过眼前匪寇的兵刃精良,在林知鹤拼尽全力将眼前匪寇尽数屏退的同时,其手中柴刀断了...
一直躲在院门外面的月世明见状,立刻呼喊出声。
“她已无兵刃可用——都给我上!杀了她!”
在旁一直观战的匪寇二把手,立即一脚踹向了月世明。
“他娘的,你是我们头领嘛?方才若不是情况危急,老子早就想打你了!”
“官...不对,二当家的!小的知错了...这儿的指挥权交给你!那女的稍后你想怎么处置就行,就是那主母...上面的大人先前也没安排要活的还是死的...不如就交由我...”
“滚——这里还轮不到你这种人安排事宜!”
那匪寇二把手呵斥完月世明后,便快步走近院门准备亲自了结了眼前女子。
方才闯入那主院或是其他院落,折掉的兄弟全部加起来还没有这一间院落多,他必须给自家那些兄弟讨回一个公道!
可就在他们众人逼至林知鹤身前的时候,后者突然抓起那形状怪异的古琴,并且接连挑断了最后五根琴弦。
但这一次,并没有像先前那样的弦音震出,反而是一点声响都没有!
大音希声——
就在所有人以为林知鹤是准备自戕之时,他们每个人的心口都强烈地震颤起来,紧接着是他们开始七窍流血,四肢也随之变得扭曲起来...
有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自行扭断,注视自己的双脚折断倒地,随后如一滩烂肉般倒在了地上。
只有那名匪寇二把手状态趋于良好,他用手中刀刃强行杵地,步履蹒跚地向林知鹤靠了过去。
后者也因为先前的五弦连断,此刻心脉受损严重...再无一战之力。
林知鹤看着眼前逐渐走来的匪寇二把手,她看着地上已经碎裂的柴刀,强行提了一口气准备跟眼前之人同归于尽!
就在她准备去捡那柄柴刀的时候,院门外一左一右分别飞来了两柄兵刃。
刺秦击中了那匪寇二把手的后劲,而稍慢一些的衔寒梅则是贯穿了他的后腰,将其钉如了地面再无重新站起来的可能。
随后,她看着先后进入小院的三道身影,终于能长舒一气,双眼微闭就此昏睡了过去。
“知鹤——”
“林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