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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朝的税收制度,即租庸调制。

租,是田租,即每年定期缴纳定量的谷物。

调,是人头税,即交纳定量的绢或布。

庸,是纳绢代役,即服徭役期间,可以用绢或布来代替。

老文帝上台后,采取轻徭薄赋政策。

比如,规定丁男五十岁免役收庸,允许交布帛以替代力役。社仓税准上中下三等税,上户不过一石,中户不过七斗,下户不过四斗。

小广皇帝即位后,继续出台政策减轻赋役。

例如,免除妇人奴婢的课税,把男子成丁年龄提高到二十二岁,等等。

这些制度,即充分考虑民生,又兼顾效率与公平。

就连前世的大唐也是照搬全抄,成为忠实的继承者。

况且,纵观唐朝,其赋税是一个逐渐加码的过程,整体上可比隋朝重多了。

纵观大隋,这时期的赋税政策严格规范、明确清晰、一以贯之、持续减税。

如此,便有苏轼的评价:

“自汉以来,丁口之蕃息,仓禀府库之盛,莫如隋”。

那既然如此,大隋怎能发生风起云涌的造反浪潮呢?

根本原因,在高“大”上。

广皇帝这个人,你绝对不能认为他无能、无才、无脑!

相比他老爹文皇帝,广皇帝不仅文采非凡,而且胸怀远大,是个天生干大事儿的人。

他的所有行为,人们必须开足脑洞,尽量往大上面靠。

首先,是大一统。

他要求自己的地盘要大。

他用自己的大军,最大化扩大版图,周围所有不服大隋为中原之国者,就是用大拳头都让他清醒。

这时候,东西南北,都让他打了个遍,也基本上都打趴下、打服了。

这样,大隋的地盘空前的大。

周边各国,都成了大隋的附属国。

包括后来不断嘚瑟的高句丽,至少在广皇帝远征高句丽之前,高大元在明面上还是承认大隋朝的尊主国之位。

所谓“粪土臣元”,可不是随便乱说的。

其次,就是大建。

有钱了,国库充盈了,就得想办法花。

拉动内需,刺激经济持续增长。

于是,文皇帝和广皇帝,都开始大搞基建、大造宫观、大凿运河、大修长城、大搞欢庆、大阅四方……

而这大建之下,是大规模、大频率使用人力,动辄十数万,最至上百万。

再此之下,是府库中的金山、银山、粮山、布山、绸山……像大水一样泼了出去。

可还是多得花不完!

一句话,凡隋之事,总是贪大求全。

说白了,就是大搞面子工程、样子工程、形式主义。

这样做的危害之一,就是劳民。

大建、大战,的确有助于搞活产业链经济,但劳力都被征去搞大建大战了,土地上没人了,市场上没人了,怎么让经济活跃起来?

这种滥用民力的直接恶果,就是赖以支撑整个社会经济政治的生产力,遭到了严重的损害。

人们,都疲于应付沉重的劳役、兵役。

这自然就让正常的生产、生活难以为继。

欠税、逃税、抗税,成为一种现实的必然。

这时候,施行政令的官吏们依然故我,教条地遵循律令照旧对违法者严格处置。

违法,护法,抗法。

政令开始与现实脱节,官府开始与民户对立。

社会矛盾,加剧了!

翟让,三十多岁,红脸膛,总是带着一副笑嘻嘻的和善面孔。

他,是滑州白马县人氏。

白马县,因地处韦氏之国,所以也叫韦城。

可翟让并没有在自己的家乡公干,而是在距离家乡东百五十里的东郡衙门里干法曹。

法曹是个什么职位?

就是县里的法官和公安的合体。

按照大隋属官职责的说明,这翟法曹的工作范围还比较广。

具体包括,负责一县的司法,参与一县的军事行动,主持一县的案件审理、施行法律落实。

同时,还得督查一县的盗贼治安,掌知全县的贪赃、纳贿、罚没的事情。

官职不大,但地位相当关键、重要。

翟让的身手不错,自幼习武,擅使长枪和弓箭。

但他这个人,很少恃强凌弱,倒是表现得忠厚、耿直。

在同事和当地老百姓当中,他有相当高的威望,因此也交了不少三教九流的知心朋友。

翟让的心里,开始日渐焦虑。

这天,他正坐在自己的值房里发呆,好友黄君汉走了进来。

黄军汉,是翟让手下的典狱长。

两人脾气相投,又都是外地人,所以常常处在一起,关系非同一般。

“怎么了?一个人在这里发呆?”

“唉,发愁啊!来,喝杯凉茶!”

翟让让好友一旁坐了,又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发愁?啥事儿?说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你!”

“还能是啥?是人呗!”

“人?啥人?不会是你的那品翠楼的老相好吧?你操心人家做啥?人家日子过得好着呢!”

“谁说她了?我是发愁咱们监牢里的那些人!”

“你是说那些农民?”

“嗯!你说这是咋了?去年还没有像今年这样,全都是因为赋税的事关进来的!”

“是啊,这世道真让人有点看不清了。这才多少年?咱大隋,以往可是很少会因为交不起赋税就能让农民收监!”

“可不是,我可是听俺们村里的老人说过,这大隋的赋税可是比前朝历代都轻多了!”

“是啊,我爷爷还说,咱们是遇上了千年不遇的好世道。这二十多年,也是人过得最惬意舒坦的时候!”

黄军汉想起自己爷爷的话,也觉得这大隋的日子还不错。

可是,从去年开始,这社会就感觉在变得慢慢不平常、有点糟糕起来。

“那些农民,好多我都认识。”

“你看关进来的都是什么人,要么年纪大、要么体力弱、要么刚刚服完徭役刚回家,他们实在是承担不起租庸调啊!”

翟让担忧痛惜地说道。

作为执法者,对弱者他有天然的同情心。

“是啊,去年大旱,今年又是水涝,家里的青壮都被征去修河、修路、造长城去了。”

“你说说,这些年光是随大军出外打仗,就征去多少?”

黄君汉倒是对这些事情背后的原因,说得很清楚。

“唉,田地里都剩下老弱病残了,这庄稼和其他营生能有好吗?你再看看街市里做买卖的,还有几个青壮人?”

“是啊,可怜人,都是。”

“你看,像那几个黄村的女人,丈夫出征好久,都没个消息,可家里的孩子老人一大堆!”

“他们整日里哭嚎得让人难受,这不,我就找你来散散心。”

“唉,咱这大隋这几年折腾得也太厉害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谁知道呢?今日下值,咱们哥俩喝一杯吧,闷得慌!”

“好,下午我在衙门口等你!”

翟让今晚没事,就一口答应老黄的邀请。

黄君汉一口喝干茶水,就自个儿走了。

翟让看着值房窗外火辣的日头,心里更烦了。

当晚,在黄君汉租住的宅子里,这哥俩喝了一场大酒。

酒酣之余,也偷偷决定了一件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的绝对大事。

什么事?

放人。

偷偷的放人。

因为这东郡衙门的监狱里,关的人真的是太多了。

如果是作奸犯科的恶徒那倒罢了,可最近半年来关进来的,却大多是因为无法按时足额纳税的小农民。

其罪名,无非是欠税、逃税、抗税。

仅仅过了半个月,东郡衙门的监狱里的囚犯少了不少。

这让原本焦头烂额的狱卒狱吏们,长出一口气,轻松了不少。

尽管大家嘴上不说,但对翟让暗中主导的这个事,拍手称赞。

几个小农民,就因为几口粮食、几匹布就关进监牢,实在是冤的慌。

朝廷有那功夫,还不如让他们早日回去,在地里多刨几下,至少还能补上不是?

可事情,就是那么巧!

七月的时候,朝廷按例派出监察御史,巡视各地。

这次来东郡的监察御史,是个仔细和苛刻的人。

当他翻验东郡典狱薄的时候,一下就看出了问题。

大问题!

不仅人数对不上,而且有一些人明显有罪,但却以无罪而放。

这事情被翻出来,眼看要让好一批人倒霉、问罪,甚至丢命。

就在这时,翟让挺身而出,将所有私放罪囚的过错,一股脑揽在自己身上。

这监察御史也是个明白人。

知道这细查下去,可是会牵扯出一大串的人,非大地震不可。

况且,这翟让的供状也制造得非常圆满,于是顺势就判翟让私放囚犯、藐视律法之罪。

收监,拟死罪,待朝廷和州郡主官详处秋决。

翟让的遭遇,让东郡官场和民间人士,非常同情。

每日里,来带着吃食看望他的人不少。

有往日同僚,有布衣白丁,有江湖人士,也有很多农民……

翟让,倒是云淡风轻!

得说说黄君汉。

黄君汉,字景云,东郡胙城县人,出身豪族。

他父亲黄察,可是大隋的高官。

任汴州副刺史,赠汴州刺史,封上柱国、东郡公。

若是说到黄君汉的先祖,那更是大大有名。

谁?

黄歇!

就是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楚国春申君!

怎样,牛不牛?!

黄君汉的武功,也不是盖的。

马上马下,无一不精,并且为人多有智谋。

他和翟让,同在东郡为官,脾性趣味相投。

私下里,无话不谈,也多有切磋拳脚功夫的事情,感情非常深厚。

这黄君汉,本来已经去书信托他父亲出面,转圜一下哥俩牢狱私放农民的这事。

毕竟,因为欠税抓进去的农民,真不是什么泼天大事。

可没等他这边操作好,好兄弟翟让就一手揽过,保护了他,也避免了好多同僚牵连。

况且那监察御史也不是糊涂虫,顺势判罪翟让一人有罪,将其送入狱中待斩。

一个字,快!

这个结果,却是黄君汉无法接受的。

一个风大天黑的深夜,黄君汉支走狱卒,在单独的监室里请翟让喝酒。

“大哥,你走吧!”

喝了一会儿酒,黄君汉突然说道。

翟让一怔。

“怎么走?”

“我已经计划好了,放你逃走!”

“放我逃走?你怎么办?”

“不行,我绝对不答应,这事儿牵扯太大,绝对不行!”

翟让明白了好兄弟的意思,一口回绝。

私放死囚,比私放抗税的农民,可严重了不止十倍。

“大哥,你听我说。”

“你知道,你是一位能干大事情的人,就这么蹲在狱牢中等死,实在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事。”

“再说了,看着你白白替我等送命,弟弟我心里的这道坎,实在过不去!”

这话说得,翟让一时间没了言语。

他知道,这个兄弟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一定是下定了决心。

说不定,自己如果不听,还会搞出更离谱的事情,比如翻案、劫狱什么的,会将事情彻底闹大。

如果那样,可就把个案变成窝案了。

那样,到时候遭罪的可不就是一个两个了。

自己孑然一身,死了就死了。

可一旦连累了更多人,那就违背自己悲天悯人的初衷了。

不美!

“还是那句话,我走了,你怎么办?没有万全之策,我是不会离开的!”

翟让思考了一会,说道。

“大哥,你放心。”

“我的家世,你也清楚,只要我打点的到,你走得巧妙,自然没什么问题。”

“你尽管走就是了!”

黄君汉显得胸有成竹。

翟让咬了咬牙,终于狠下心来,说道:

“兄弟,那我就不客气了,生死之路,只凭你的了!”

说完,两个人便不再谈如何逃跑之事,开始开怀畅饮。

东郡的夜,总是那么短暂!

过了几日,东郡城大雨。

河道大涨,不知怎么的,大水突破河岸,冲毁岸边的狱墙。

连带着,一处关押囚犯的房子被摧毁。

有囚犯趁乱逃跑了。

黄君汉领人追捕,大部索回,只有死囚犯翟让,不知所踪。

东郡县紧急大索数日。

无果,报上,发海捕文书,成为悬案一桩。

此时的翟让,已经大变模样。

原本红脸膛的三十年纪大汉,变成了一个皮肤黝黑、五十多岁的老汉。

他佝偻着身子,怀里抱着行囊,挤坐在一艘前往韦城的货船舱室里。

他的行囊里,是半贯五铢钱和衣服、食物。

怀里,还有一张纸质的通行证,叫过所。

过所上,记录着翟让新身份的详细记录,还盖着东郡官府的大印。

翟让现在叫黄阿满,是黄君汉家的一个老仆人,五十有五。

具体事由,是要去滑州白马县公干,替家主送一份寿礼给当地一个姓单的豪绅。

过所上,除了这些,上面还记录着黄阿满此去所经关津名称、所携带物品的名称及数量,等等。

这份过所清晰地注明有效时间,计三十日。

超三十日者,须在所在地衙门,上交旧过所,申请改发。

最后,是年月日,主判官、通判官签署,以及衙署大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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