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左门长所言,张之维略有些惊讶,但也没太吃惊,以左门长的天赋悟性,以及他的求道之心,到达这一步也不让人意外。
上次武当论道之后,关于三一的方向,其实已经很明确了,有些东西,只要方向对了,进步那是肯定的。
张之维笑道:“看来左门长或许就要和武当孙前辈一样通天了。”
左若童摇头道:“我距离孙门长的境界还差的远啊,说起来,我最近有此进步,全赖之维小友的点拨。”
“左门长实在太客气了,只是一些粗浅道理而已。”张之维说道。
“大道至简。”左若童感叹了一句,又道:“不知之维小友在主观的锤炼上,可有什么心得”
“要说心得嘛,那还真有一点。”张之维说道:“《易系辞》有云:‘往来不穷谓之通’。我以为人之主观意识,便如这往来之物一样,易受外境所染污,易随时光所迁。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欲求真我,便需勘破这时光之障。”
“如何堪破时光之障”左若童连忙问。
张之维说道:“首先,需要在观法达到一定的境界。”
“怎样的境界”左若童问。
张之维想了想,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我们在看待自己的主观时也是一样,所以,需要跳出客观天地的限制,贯通古今。我曾以旁观者之姿,亲历过往历朝历代的波澜壮阔,也见证了历朝历代的血火纷争。”
“在这个过程中,我的视角时而带入到了指点江山的王侯将相,时而带入到了流离失所的贩夫走卒,见惯了沧海桑田,历尽了悲欢离合,起初,我的内心也会有波动。”
“但渐渐地,我发现,无论外界如何变幻,无论我的视角如何更迭,心中总有一点灵光,如暗室之灯,恒常不动。那便是我的主观。”
“佛教的《金刚经》里有一句话说的好,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当我将这过去,现在与未来尽数历遍,再回首时,便能从这无尽的不可得之中,勘破虚妄,寻得那惟一的可得之物,也就是那如如不动的真我,也就是自身的主观。”
张之维说得平淡,但左若童听得却是心神震动,意识贯通古今,于时光长河中磨砺自我主观,这种事情……他看着张之维,仿佛在看一个真正的怪物。
良久,他只能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好,好一个往来不穷谓之通!好一个三心不可得!之维小友,你这手段的不可思议程度,已远超我的想法,我理解不了,也实践不了。看来,在磨炼主观一道,我还是只能用我的笨办法了。”
左若童还记得,上次武当论道的时候,张之维给他提醒的内容,其他门派都是由实到虚,一步一步的来,而他们三一门,则是由虚到实。
也就是说,其他门派是一点点的从易到难,而他们三一门,是从难到易,可以说,只要三一正确入门,那后面的修行,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想要入门,实在太难了。
左若童有时候会去思考祖师,思考祖师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什么他会创造出逆生三重这门功法,如果说,逆生三重在祖师手里是可行的,为何到了他们的手里就不行了呢,甚至就连修行的根本都被曲解了呢
左若童思考了很多次,但他不是祖师,他无法完全站在祖师的角度去想事情,但在代入祖师的身份之后,他隐约的有了猜测。
三一门的祖师林兆恩是心圣王阳明的弟子,是儒道出身,后又弃儒学佛,再弃佛学道,他是何等的天才,可能比之面前的之维小友都丝毫不差,或许那些困其他们这些晚辈一生的难点,对祖师来说根本就不存在。
就好像那天通奇门一样,谁学谁疯,而之维小友却是没感觉到半点难度,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
想到这,他突然就有些释怀了,不再去纠结祖宗之法,一味的去效仿祖宗的路,他开始思索起自己来,把这些年一直放在逆生三重上的注意力,返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开始一点一滴的把自身的意识,从天地的塑造中解放出来,从而找回自己的真性情,把自身的主观意识,练回被客观世界塑造之前的模样。
他发现,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再配合逆生三重的炁化之法,把身体也逆转回去,两者相结合,形神合一,真的可以把后天的构建,彻底化为了先天的浑然。
也就是不需要运炁维持仪轨,就能永久的维持逆生状态,当然,因为他的打磨还很初级,所以,他能永久维持逆生的部分很少,最开始只是身体的少部分皮肉。
随着他对自身主观的锤炼进度增加,能维持的部分也在增加,到了现在,他已经能维持全身的皮肤一直保持逆生状态了,而带来的好处就是,他一改之前的老态龙钟,重新变成了以前常年维持逆生时的模样。
至于更高一阶的永久炁化内脏骨骼的境界,他对主观的锤炼程度还没有达到,而他之所以要带着弟子们下山抗倭,除了门里很多弟子本身就想参与外,他个人也想借着这次的事件来对自的主观来进行锤炼。
主观的修行其实就是自己主观想要的,应当去遵循,自己主观不想要的,应当鄙弃,说起来很简单,但实际很难,因为你分不清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就好像钱和房子,很多人都想要,但这是你主观想要的吗不,不是,它只是客观世界加持的,你想要的是钱和房子背后更深层次的东西。
左门长其实是不太想参与这次的抗倭的,但在思忖良久后他发现,他之所以不想来,并不是他主观意义上的不想来,而是这个客观世界几十年对他的塑造,让他并不想参与这世俗的一切。
所以,下山抗倭对他而言,并不单单只是家国大义上的事,更是一场对自身主观的磨炼,他需要逐步摆脱过往一切对他主观的影响。
这也是左若童喜欢找张之维论道的原因,倒也并不是真的想在张之维这里得到什么不得了的指点,而是把张之维当成了一块明镜,以此来映照出自身的不足。
不仅仅是左若童,其实张静清也是这么做的,张之维在龙虎山修行,每每有什么收获,都会第一时间就去和张静清探讨,只不过因为自身禁制的原因,张静清很多东西都不能够明说,不能想左若童一样畅所欲言。
一番论道之后,张之维告辞了左若童,身形化作一道闪电,破空而去,回到了龙虎山。
回去之后,他先是去大上清宫拜见了师父,将左门长对于抗倭一事的周全安排,以及最近其在修行境界上的突破,都一一告知了张静清。
张静清听闻了左若童的近况之后,脸上露出了由衷的欣慰之色,他捋着胡须,感叹道:“好啊,好啊!我这位老友,终于是找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路。”
随后,张之维看着师父,忍不住问道:“师父,左门长已经找到了自己通天的路,那您呢”
这个问题,把张静清问得一愣。
他沉默了片刻,随即洒然一笑:“为师啊,一直都在路上,当下,正是修行时。”
闻言,张之维顿时就放心了。他仔细一想,其实自己现在的很多修行感悟,都离不开师父在暗中的点拨。
虽然师父从未给过他任何确切的修行方案,但每当他在一些关键性的节点上产生困惑时,师父总能以一种看似不经意的方式,给出最核心的意见。
这倒并不是说张静清比他现在的境界高,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张静清的见识比他多,这些见识他虽然不能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但还是可以旁击侧敲的点拨一下。
至于确切的修行方案,到了张之维这个境界,世间任何高明的功法,对他来说都已不再起决定性作用了,一切都只能靠他自己去感悟,去求证。
告别了师父,张之维来到布置着归元阵的大殿查看情况。他想看看,经过这两天的特训,那帮师兄弟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然而,当他的目光投向那片巨大的光幕时,却不由得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色。
他发现,仅仅只是外界的两天时间,内景中那些之前还什么都不懂、在战场上各种“花式死亡”的师兄弟们,此刻竟已然脱胎换骨,在惨烈的战场上从容不迫、游刃有余地杀敌,其夸张程度丝毫不比后世的那些神剧差。
张之维的目光落在了张怀义那一组的光幕上,发现他们竟然已经通关了凡尔登副本,进入到了一个新的、更加血腥的索姆战场。
这场战役,比之前的“凡尔登绞肉机”,更加令人绝望。
凡尔登战场上,他们遇到的队友大多还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懂得如何配合,如何保命。而在这场新的战斗中,他们身边的战友,却大多是一些什么都不懂、只凭一腔热血就冲上来的新兵蛋子。
在这里,他们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内景之中,张怀义等人正趴在一个被炮火反复犁过的、浅浅的弹坑里,浑身都是泥浆。
“轰!轰!轰!”
不远处的炮火声依旧震耳欲聋,但这一次,他们已经能从炮弹的尖啸声中,冷静地判断出落点,不再像最初那般惊慌失措。
“怀义,怎么办又要冲锋了!”田晋中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焦躁与无奈。
张怀义透过弹坑的边缘,看了一眼后方。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穿着笔挺军官服的“鬼佬”长官,正挥舞着指挥刀,声嘶力竭地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嘶吼着。随着他的命令,阵地上响起了刺耳的哨声。
那些年轻的新兵们,一个个端着步枪,从战壕里一跃而起,如同被驱赶的羊群,麻木而密集地,朝着前方敌人的阵地发起了冲锋。
他们无法左右那些长官的愚蠢决定,甚至连单独行动、寻找战机的可能性都没有。
因为一旦他们不跟着冲锋,后方的督战队就会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他们。
他们只能被这股绝望的人海裹挟着,冲向那片早已被机枪和铁丝网构筑好的死亡之地。
当他们被迫进行一场注定要失败、必死无疑的战斗时,任何高超的战斗素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冲啊!”
身边的“战友”们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呐喊,然后一头冲进了那片开阔地。
“哒哒哒哒哒!”
下一刻,对面阵地上,数十挺马克沁重机枪同时发出了死神的咆哮。炽热的火舌交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金属弹幕,疯狂地收割着生命。
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成排成排地倒下,身体被子弹撕裂,鲜血将脚下的土地染成暗红色。他们就像秋天田地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一茬接着一茬,倒得整整齐齐。
张怀义等人混在人群中,凭借着千百次死亡轮回中磨练出的直觉,疯狂地闪避、翻滚、匍匐。
他们利用每一个小小的土坡,每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作为自己微不足道的掩体。
但没用,在这样密集的弹雨面前,任何个人的技巧都失去了意义。
一个师弟刚刚躲过一梭子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一发迫击炮弹炸上了天。
田晋中凭借着敏锐的感知,提前预判到了一处机枪的扫射轨迹,他大声提醒身边的张怀义,两人同时向旁边扑倒。
然而,他们刚刚落地的弹坑里,却早已躺着一颗被敌人提前扔进来、拉开了引信的手榴弹……
爆炸的火光中,张怀含糊糊地看到,那个只会下令冲锋的“鬼佬”长官,正安然无恙地待在后方最坚固的指挥部里,用望远镜冷漠地观察着这一切。
意识再次升空,张怀义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那如同地狱般的屠宰场。
他有一种无力感,好像周围的人都不是生命,只是被愚蠢的命令推向死亡的消耗品,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
张之维静静地看着光幕上的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也是他训练计划中的一部分。
这也是他特意安排的训练之一。
战场上,最可怕的,往往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愚蠢的队友,是来自上层那足以致命的昏招。
现阶段,神州大地上,很多手握兵权的将军,都是草莽出身的旧军阀,他们的作战理念和军事素养,还停留在上一个时代。
别说张之维不相信他们,就连他们的老大都对他们极不放心,所以才经常在他们打仗的时候,突然介入,搞一些所谓的微操教学,结果往往是适得其反。
他就是要让这些师兄弟们明白,在真正的战场上,很多时候,你无法选择你的敌人,更无法选择你的战友。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如何在最绝望、最无力的环境中,依旧保持冷静,寻找那活下去的可能。
只有亲身体会过这种被猪队友支配的恐惧,他们将来在真正的战场上,才不会轻易地将自己的性命,交到那些同样愚蠢的指挥官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