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楹
赵霁星站在那间半透明的办公室门口，办公的空间不是很大——两张对着的办公桌。
许意楹正坐她的工位上，她的长发被一枚简单的鲨鱼夹盘在脑后，露出纤长的脖颈，几缕碎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在颊边。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她一边低着头看放在桌子上的文件稿，一边时不时的看电脑屏幕。
赵霁星在门口站了片刻，才抬起手，指节轻叩玻璃墙面，发出清脆的“叩叩”声。
许意楹猛地回神，侧脸望过来。看清是赵霁星时，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起身，语气带着几分拘束：“赵总，您怎么来了？”
“国庆假期你们不休息啊？”赵霁星走进来，目光扫过另一张空着的办公桌，随口问道，“严总呢？”
“她去郊区那边的材料厂了。”许意楹解释道，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我没打算休息，想着先做出几个头部的手办造型，到时候让您先看看，若是不满意的话我们再调整，若是可以的话就先投入一批。”
赵霁星闻言，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语气放缓：“不着急。国庆嘛，工作再赶也得劳逸结合。”
许意楹抬眼看向他，眼里带着几分疑惑：“赵总，您来找我，只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赵霁星迎上她的目光，嘴角微微扬起：“不是。”他顿了顿，清晰地说道，“我想带你去杭州的景点逛逛，就当放松下。”
许意楹显然没料到这个邀请，她微微一怔，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避开赵霁星带着笑意的目光，看向自己屏幕上未完成的建模线条。
“谢谢赵总好意，”她声音轻柔却带着明确的疏离感，“但我真的走不开。这几个造型的思路刚理顺，想一鼓作气做出来。而且……假期景点人太多了，我其实更习惯安静待着。”
赵霁星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但并未放弃。他向前半步，手随意地撑在许意楹办公桌的隔断上，姿态放低，语气也带上了几分难得的、近乎抱怨的诚恳，“许总，工作是做不完的，该休息的时候得休息的。”
许意楹捏着文件的指尖微微用力，纸张边缘起了细微的褶皱。他这话说得合乎常理，难以强硬反驳，可他们熟吗？他们也就只是合作伙伴关系，还没要好到可以一起玩的地步吧。
许意楹不好把话挑明，她抬眼，对上赵霁星那双看似随意却格外专注的眼睛，沉默了片刻。
“……赵总，”她轻轻吸了口气，似乎在斟酌词句，“真的不必了。手头这些图稿正好卡在关键地方，我想趁着思路清晰，一口气弄完。而且，”她顿了顿，补充了一个无可指摘的理由，“夏夏那边说不定随时会有消息过来。”
这几乎是一个完美的拒绝。
赵霁星像是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也不恼，反而向前倾了倾身，手肘撑在办公桌的隔断上，拉近了一点距离。
“我知道，”他笑了笑，“不是以合作伙伴的身份，是以……嗯，半个东道主？或者说朋友？”他目光扫过她屏幕上复杂的线条，“劳逸结合效率更高。出去转转总比一直盯着电脑好。”
许意楹捏着文件的指尖松了松，又紧了紧。赵霁星那句“朋友”说得坦诚，姿态放得足够低，连理由都找得温和——既没勉强她改变工作节奏，又给了她台阶。她抬眼看向他，对方眼里没有丝毫施压的意味，只有耐心的等待，像在等她卸下那点刻意的疏离。
沉默几秒，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软了些：“……那，就麻烦赵总了。”
赵霁星眼里瞬间亮了些，刚才淡下去的笑意重新漫上来，连语气都轻快了：“不麻烦，我的荣幸。”
许意楹把文件叠好放进抽屉，又快速保存了电脑里的建模文件，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跟着赵霁星出了办公楼。
楼下停着辆大G，赵霁星绕到副驾旁，替她拉开了车门。
坐进副驾，许意楹先系上安全带。
车子平稳地驶离园区，赵霁星先开了口，声音透过车载音响传来，很清晰：“杭州这几天天气不错，不冷不热，适合逛景点。”
许意楹“嗯”了一声，目光还落在窗外掠过的街景上。
赵霁星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盯着前方路况，语气随意得像在聊家常：“许总，我觉得私下里这样喊你有些太官方，我能不能私下喊你名字？”
许意楹愣了下，转头看向他。他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很利落，语气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倒像是真的只是觉得“许总”这个称呼生分。她顿了顿，轻轻应道：“可以。”
赵霁星说完，嘴角弯了弯，“那我以后就喊你楹楹了。”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特的亲昵感，仿佛他们已经相识很久。不像“许总”那样隔着层级，也不像连名带姓的“许意楹”那样正式生硬。可许意楹觉得有些别扭，毕竟，他们还没有那么熟。
许意楹指尖轻轻蜷了蜷，目光落在车窗上掠过的梧桐叶上，轻声问：“赵总，我们这是要去哪个景点？”
赵霁星握着方向盘的手微顿，侧头看了她一眼，眼底带着浅淡的笑意：“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许意楹垂眸想了想，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小时候看的古装剧画面——僧人在古刹庭院里扫地，银杏叶落在青石板上，她轻声说：“想去灵隐寺。”
“灵隐寺？”赵霁星重复了一遍，随即笑开，“你是想求什么吗？事业顺利？平安幸福？还是桃花运？”
许意楹连忙摇头，脸颊微微发烫：“都不是，是小的时候看电视剧，里面有提到灵隐寺，一直想亲眼看看。”
“这样啊。”赵霁星点点头，打了把方向往灵隐寺的方向开，“那我们就去灵隐寺。不过，国庆车多，原本三十分钟的路，估计得开一个小时，你要是累了，靠在椅背上歇会儿。”
许意楹“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把目光转向窗外。车子驶出市区后，路边的建筑渐渐少了，多了些树木和农田。赵霁星没再找话题，只是悄悄把车载音乐的音量调小，让车厢里保持着一种安静又不尴尬的氛围。
果然如赵霁星所说，离灵隐寺还有两公里时，车子就开始缓行。路边停满了旅游大巴，人行道上挤满了举着相机的游客，连空气中都飘着淡淡的香火气。赵霁星找了十多分钟，才在离景区入口几百米远的停车场找到空位。
他下车后，先绕到副驾旁替许意楹拉开车门，“得有一段路，没问题吧？”
许意楹本在解安全带，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看他，冲他笑了笑，“没问题。”
他们沿着人行道往前走，路边的小店挂着卖佛珠、檀香和杭州特产的招牌，偶尔有店主热情地招呼游客，许意楹却没心思看，只是跟着赵霁星的脚步往前走。越靠近灵隐寺，游客越多，有好几次，举着自拍杆的游客差点撞到她，赵霁星都不动声色地往她这边靠了靠，替她挡开人群。
到了景区入口，赵霁星让许意楹在旁边的石凳上等着，自己去排队买票。许意楹坐着等的时候，看到不远处有个小姑娘在喂鸽子，鸽子落在她的手背上啄食，小姑娘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她看得有些出神，直到赵霁星把门票递到她面前：“该进去了。”
“好的。”许意楹接过门票，跟着赵霁星往里走。进了山门，眼前的景象瞬间安静了些——青石板路两旁是参天的古木，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光影。远处的大雄宝殿飞檐翘角，檐角下挂着的铜铃被风一吹，发出“叮铃”的轻响，驱散了些许喧嚣。
“这里的树都有上百年了。”赵霁星指着旁边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古银杏，“等叶子全黄了落在地上就像铺了层金毯，比现在还好看。”
许意楹抬头看着树干上的铭牌，上面写着“树龄130年”，指尖忍不住轻轻碰了碰粗糙的树皮——这棵树比她的年纪大太多了，不知道见证了多少人的悲欢离合。
他们沿着石板路慢慢走，路过观音殿时，里面有不少游客在跪拜祈福，香火缭绕。许意楹没进去，只是站在殿外的台阶上，看着殿内的景象。赵霁星也没催她，就站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看。
“小时候看的剧里，说灵隐寺的签很灵。”许意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那时候总想着，以后一定要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有僧人在树下念经。”
赵霁星侧头看她，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几缕碎发泛着浅金色的光，他笑了笑：“现在看到了，觉得和剧里一样吗？”
许意楹点点头：“一样，但就是人太多了，有点吵。”
“等非节假日的时候，我们再来一次？”赵霁星随口提议，“那时候人少，能安安静静地逛，还能在寺里听僧人念经。”
许意楹没接话，只是转身往前面的药师殿走——她没打算真的再来，这次已经是破例，下次未必有这样的机会，也未必有这样的人陪着。
他们走走停停，逛完主要殿宇，时间已近中午。
阳光透过古树的缝隙洒下，落下斑驳的光影。
赵霁星提议道：“快中午了，寺里的素斋据说不错，尝尝吗？”
许意楹确实有些饿了，便点头同意：“好。”
他们在斋堂里简单要了两碗香菇笋片素面。面条筋道，汤头清淡鲜甜，带着菌菇和笋特有的清香。逛了一上午，简单的食物也显得格外美味。许意楹安静地吃着，额角微微渗出细汗。
吃完饭，午后温暖的阳光和刚刚饱腹的满足感一同袭来，许意楹感到一阵熟悉的困意上涌，眼皮微微发沉。她跟着赵霁星往外走，心思有些飘忽，反应也慢半拍。
赵霁星边走边说着下午或许可以去附近走走，话说到一半，察觉到身后的人没跟上，便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想转身看看。
就在他停步转身的刹那，正微微低头揉着眼睛、跟着惯性往前走的许意楹，“砰”的一下，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骤然停下的后背上。
“唔！”许意楹被撞得轻呼一声，瞬间清醒了大半，捂着额头踉跄了一下。
赵霁星急忙完全转过身，伸手虚扶了她一下，语气带着关切和一丝懊恼：“没事吧？对不起，我突然停下来……”
许意楹疼得眼角都有些湿润，她边揉着额头边连声道：“没、没事，赵总，不怪您，是我自己没看路……我，我有点饭困了，没留意。”她的声音因着刚撞那一下和突如其来的尴尬带着点鼻音，听起来有些软糯。
赵霁星蹙眉，看着她白皙手指下捂住的地方似乎已经开始泛红，心下有些着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下意识地轻轻抚开她挡着额头的手：“我看看，撞得重不重？”
他的动作自然而迅速，带着不容拒绝的关切。许意楹还没反应过来，遮着额头的手已经被他温热的手掌轻轻拨开，露出了光洁额头上那处明显的红痕。
“都红了。”赵霁星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明显的自责。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弯下腰，凑近了些，对着那处红痕，极其轻柔地吹了吹气，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她的疼痛。
温热的、带着他独特气息的微风拂过额头的瞬间，许意楹整个人都僵住了。所有的感官似乎都在那一刻聚焦于额头上那一点细微的触感上，周围一切的声音好像都停止了。
下一秒，许意楹猛地回过神来，脸颊“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像是被烫到一样，慌乱地后退了一大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
“没、没事了！赵总，真的没事了！”她语速极快，眼神飘忽不敢看他，下意识地用手背贴了贴自己发烫的脸颊，又迅速放下，“我们……我们赶紧走吧，不然等下回去又要堵车了！”她几乎是仓促地扔下这句话，也不等赵霁星回应，便转身近乎小跑地朝着出口的方向走去，背影都透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慌乱无措。
赵霁星还维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看着许意楹几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怔了一秒，随即，一抹极淡却无比清晰的弧度缓缓爬上他的嘴角——这才是她平时的模样吧，这么的鲜活。
他直起身，不紧不慢地迈开长腿，很快便追上了前面那个脚步匆忙的身影。
他与她并肩走着，刻意放缓了步调以适应她的节奏。侧头看着她还微红着的耳尖，赵霁星眼中笑意更深，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听起来十分自然，甚至带上了几分抱怨的诚恳语气开口：“楹楹，”他先唤了她一声，然后才接着说，“你能不能不叫我赵总了？”他顿了顿，留意着她的反应，“你一这么喊我，我就觉得我们之间好像特别生疏，合作伙伴之间也不一定非要时时刻刻把什么什么总挂在嘴边吧？”
许意楹正为刚才的意外和失态感到懊恼，心跳还没完全平复，听到他的话，尤其是那声自然而然的“楹楹”，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本能地想反驳“我们本来也没那么熟悉”，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样直接的说出口，未免太低情商，也会让双方都陷入尴尬境地。
她沉默地走了几步，似乎在消化他的提议，也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过了片刻，她才微微侧头，声音比刚才平静了些，带着一点不确定：“那我……喊你什么？”
见她没有直接拒绝，赵霁星眼底的笑意加深，语气更加轻松随意：“叫我霁星就可以。或者……”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带上了几分戏谑，“叫我星星也行。”
“啊？”许意楹显然被“星星”这个过于亲昵甚至有点幼稚的称呼惊到了，下意识地发出一个表示惊讶的单音，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看出她的窘迫，赵霁星低笑出声，适时地给了她另一个选择，一个对他而言更有意义的选择：“这两个你若喊着觉得不舒服的话，那便喊我赵太阳吧。”
“赵太阳？”许意楹果然被这个奇怪的名字吸引了注意力，暂时抛开了方才的尴尬，疑惑地转头看他，“太阳……是你的小名？”她想象不出这样一个看起来沉稳甚至有些疏离的男人，会有如此……明亮又略带土气的小名。
“不是，”赵霁星摇摇头，目光看向前方被枝叶切割的天空，语气变得有些悠远，“这是我的Id名，在很多社交平台或者游戏里，我都用这个。”
“Id名？”许意楹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话也自然而然地多了起来，“为什么要给自己起这个名字？”
赵霁星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缘由。就是希望自己能像太阳一样，给身边的人带来温暖和能量。”他顿了顿，侧头看她，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和真诚，“我想做身边人的太阳，想随时温暖他们。”
他的话语简单，甚至有些理想化，但语气里的诚恳却不容置疑。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却让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
许意楹听着他的话，看着他被阳光勾勒的侧脸，一时间竟忘了回应。她忽然觉得，这个叫赵霁星的男人，似乎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那样，仅仅只是一个精明成功的商人“赵总”。在他心里，或许真的藏着一个小太阳。
她与赵霁星对视，重复了一遍那个名字：“赵太阳……”
“嗯？”赵霁星应道，声音里还带着笑意。
许意楹却不再说下去，只是加快了脚步，轻声说：“快走吧，真的怕堵车。”
赵霁星从善如流地跟上。
回程的车里，气氛似乎悄然发生了变化。虽然话语依旧不算多，但那种刻意的疏离感淡去了不少，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安静而微妙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