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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这位公国统治者不得不抓住查尔斯亲王路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惜血本,极力讨好,试图通过这位有影响力的亲王向法王传递悔过与忠诚的信号,并献上重礼以求早日解除封锁。
早一天获得巴黎的“谅解”,第戎宫廷肩上的压力就能减轻一分,内部分化的危机也能缓解一分。
此刻,查尔斯亲王坐在舒适的四轮马车里,回味着第戎的款待,手中把玩着厄德四世私下馈赠的一件小巧金器,目光若有所思地望着车窗外索恩省的原野。
第戎的“诚意”他已经收到,并且会如实向法王汇报。而现在,他此行的主要目标就在前方——评估勃艮第侯国现状,与新君格伦建立联系,并探查那位声名鹊起的南境伯爵亚特·伍德·威尔斯的虚实。
他的到来,如同向贝桑松本就暗流汹涌的池水中,又投入了一块来自更强大外部的巨石。
无论是渴望外部承认以稳固地位的新君格伦,还是试图借势的宫廷各派,亦或是刚刚携大胜归来、成为焦点的亚特,都无法忽视这位法兰西亲王及其所代表的意志。
贝桑松的棋局,因为这位巴黎使者的入境,将会变得更加复杂。
晨光中,使团的旗帜迎风招展,朝着东方,坚定不移地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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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恩省东边,勃艮第侯国的心脏——贝桑松,早已被清晨金色的阳光彻底笼罩。
当教堂悠远浑厚的钟声一次又一次敲响,回荡在街巷之间时,夜间残留的最后一丝薄雾终于消散殆尽。
街道上人头攒动,车马往来。商铺卸下门板,小贩支起摊位,昨日的全城沸腾与万人空巷的狂热喧嚣已然褪去,这座城市仿佛从一场盛大的庆典中苏醒,重新回到了日复一日、按部就班的平常生活轨道。
然而,空气中似乎仍残留着昨日激情的微尘。偶有几个闲来无事的商铺管事或手艺人,趁着早晨生意还未繁忙,聚在街角和店门前,免不了提到昨日的盛况。
“……昨天从我家门前过的那辆车,轮子都快陷进石板缝里了!那篷布盖得再严实,也挡不住里面那股子……怎么说呢,沉甸甸的富贵气!”一个开杂货铺的老板眯着眼睛回忆道。
“何止!我隔壁皮匠铺的老约翰,说他瞅见一辆车上的箱子没盖严实,露出点金灿灿的边角,像是镀金的圣物匣!天知道是从米兰哪个大教堂的祭坛上请下来的,还是从伦巴第公爵的密室里搬出来的。”另一个铁匠铺的管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补充。
“要我说啊,管他是米兰宫廷的珍藏,还是从更远的东方运来的宝贝,现在都归了贝桑松,归了侯国!”一个卖陶器的老汉声音洪亮,带着朴素的骄傲,“能让我们亲眼看着敌国的财货像牲口一样被赶回来,送进国库,这本身就是天大的荣耀!”
对于这些远离南境血腥战场、生活在权力中心边缘的平民来说,抽象的胜利和遥远的战报,远不如眼前这一辆辆沉重缓慢、满载着神秘与财富的马车来得震撼和真切。这切实的“战利品”流动,让他们直观地感受到了侯国的“强大”与难得的“胜利”,一种集体荣誉感与安全感在他们中间悄然滋生……
更令人感到微妙变化的是城市整体的氛围。
有敏锐的商人私下里交谈时,会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地感慨:自打那位押送贡赋的南境伯爵踏进城门,仿佛给这座在弗兰德逝去后一度有些迷茫、人心隐隐涣散的城市,注入了一剂无形的强心针。街头巷尾的议论焦点,从对未来的担忧、对税负的抱怨、对邻国威胁的恐惧,部分转向了对胜利的赞叹、对英雄的好奇,甚至是对可能随之而来的好日子的隐约期盼。
那弥漫在空气里的、因强者离去而生的空虚与不安的“抽离感”,似乎被南境大胜带来的“果实”和那位与奥托家族关系密切的强势伯爵的“存在感”,部分地填补了。
人们仿佛再次看到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撑点,一种可以依附和期待的“希望”。哪怕这希望目前还主要源于胜利的荣光和一位陌生贵族的威望。
城市的精神面貌,在连续多日的压抑与紧张后,难得地显露出一种短暂却真实的凝聚与振奋。阳光普照下的贝桑松,正试图在旧秩序的废墟与新局势的混沌之间,寻找一个暂时平稳的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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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桑松城西,亚特的伯爵府邸。
晨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亮了略显空旷的大厅。空气中还残留着壁炉里燃尽的松木清香,以及的弥漫的肉糜味道。
亚特坐在长桌一端,刚刚将陶碗里最后一口热气腾腾的肉糜麦粥倒进嘴里,甚至来不及仔细咀嚼,便放下木勺,朝门外方向提高音量喊道:
“罗恩!罗恩!”
声音在尚显安静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侍卫官罗恩那沉稳而迅速的脚步声便由远及近,很快出现在大厅门口。他身上轻甲整齐,眼神清醒锐利。
“老爷,有何吩咐?”罗恩微微躬身。
亚特咽下食物,语速略快但清晰地说道:“去把我们从伦巴第带回来的、特意挑选出来捐赠给贝桑松大教堂的那批‘圣祝’准备好,清点妥当,装车。一会儿我们就动身前往大教堂,拜访奥洛夫主教。”
罗恩立刻领命,“是,老爷。那些圣物匣、烛台和经卷已经单独存放,我这就去安排,确保万无一失。”他转身就要去执行。
“等等,”亚特叫住了他,补充道,“通知罗伯特,让他准备好,随我一同前往。”
带上罗伯特,而并非总是跟随左右的安格斯,这个安排颇显心思。罗伯特作为威尔斯省主教,更擅长应对宗教礼仪以及可能需要进行的、涉及微妙利益的谈话。拜访侯国大主教,不仅仅是馈赠礼物那么简单。
“明白。”罗恩点头,随后快速离去。
吩咐完毕,亚特这才拿起手边一块干净的亚麻丝巾,擦了擦嘴角。他动作利落地起身,椅子腿与石板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没有丝毫耽搁,大步流星地朝着楼梯走去,准备上楼更换一身庄重得体的服饰,以符合拜访侯国大主教的礼仪。
就在亚特离开大厅的间隙,整座府邸开始加速运转——
仆役(已是新换上的人)开始收拾餐桌,不时传来叮叮咚咚地声响。院中传来车辆调动和货物搬运的轻微响动,马夫安抚着躁动的驮马……
楼上,亚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思早已飞向了那座矗立在贝桑松最高处的大教堂,飞向了那位深居简出却影响力深远的奥洛夫主教。
这次拜访,既是履行自己作为上帝“忠实”信徒的使命,将部分战利品以“圣祝”名义捐赠,更是他踏入贝桑松的权力棋局后,一次至关重要的落子。
在觐见新君、会见岳父之后,与对侯国有重大影响力的宗教权威建立密切联系,获取潜在的支持。这是巩固自身地位、洞察各方动向不可或缺的一环。
简单理了理身上那件深蓝色天鹅绒外衣的褶皱,确保衣领袖口都平整得体后,亚特便不再耽搁,快步朝楼下走去。
短靴踏在木楼梯上的声音沉稳而清晰。他脑中飞快地过着此行的要点:捐赠圣祝是明面上的由头,借此机会与奥洛夫主教建立更私密的沟通渠道才是核心。这位主教不仅是自己一路走来的贵人,更是如今贝桑松少数几个能超然于世俗纷争、却又拥有巨大隐形影响力的关键人物之一。他的态度,往往能影响一大批虔诚贵族和市民的倾向。
楼下,罗恩和罗伯特已经准备就绪。
马车停在院中,覆盖着素净的深色篷布,装载着那些精心挑选的“圣祝”。侍卫们已经列队等候,人数不多,但个个精悍,既能体现伯爵的威仪,又不至于显得太过张扬。
罗伯特迎上前,低声道:“大人,一切都已备妥。捐赠物品清单已核对,并附有拉丁文说明。”
亚特点点头:“很好。出发吧。”
只见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罗伯特紧随其后。罗恩则骑上一匹战马,率领侍卫队前后护卫。
车队缓缓驶出府邸大门,拐入了清晨的街道。
此时晨光正好,街道比昨日清净了许多,但仍有不少市民认出这支队伍属于那位刚来的南境伯爵,投来好奇、敬畏和友善的目光。偶尔有孩童追逐着马车跑一小段,又被大人唤回。
空气中弥漫着面包房新出炉的香气和早起营生的市井气息,与昨日那种狂热的氛围截然不同,却更接近一座城市日常的脉搏。
一行人平稳地向着教堂的方向行进,亚特扭头望着两侧的街景和不远处的教堂尖顶轮廓,眼神沉静。
他即将踏入的,是另一个意义上的“殿堂”,这里的规则与宫廷和战场都不同,但同样关乎人心与未来。
马蹄碾过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载着他驶向这场贝桑松棋局中,又一着精心准备的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