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子时刚过，在四古山脚下见心寺的钟塔上，一个跟丁家老六一般大的小和尚，小心翼翼的撞响了第一声钟鸣。
只是缺乏技巧和力道，这一声钟鸣的声响，还不及寺里常规打钟声的十分之一。
小和尚倒也不怕别的人会笑话他，因为他早就习惯了。
今日，他要为这即将开始的甬州城开渔庙会敲钟十二下。
先呼出一口浊气，然后又猛吸了一口……
这第二下的架势明显要比第一下摆得更足，但因为没有敲到点，钟声也就比第一次响了那么一丢丢。
虽有些沮丧，但厚重的钟鸣声还是让小和尚很快沉静下来。
而且让他意外的是，他的脑海中居然出现了他爹的身影，那个精瘦黝黑的小个子渔人。
第三下，终于是有些上道了……
他看到了他爹驾着他那艘不大的渔船驶出了码头。
第四下，发挥稳定……
他看到了他爹在风口浪尖处下网。
第五下……
他爹网住了一条大鱼。
第六下……
他爹把大鱼拖上船之后，跟鱼一起躺在船舱里大口喘气。
第七下……
船舱里的鱼开始多了。
第八下……
他爹看着船舱里的鱼笑了。
第九下……
风浪开始发狂了。
第十下……
他爹不但弄丢了渔网，还开始把鱼往船外扔。
第十一下……
他把他爹的船给弄丢了。
第十二下……小和尚拉着钟杵，爬上了边上的围栏，然后纵身一个空翻朝着座钟向里跳下。
这一撞，把四古山上八成以上的飞鸟都给惊飞了，也把整个寺庙平日里睡得最沉的大和尚给撞醒了。
就连远在十里外，甬州城西门城楼上值夜的守卫也听到了这最后一声钟鸣。
而这个小和尚，他也终于看到了他爹的渔船，穿透了风浪，往家的方向驶来。
这个小和尚叫方元，他爹在三年前出海打渔就没有回来，他娘亲就带着他改嫁了。
之后，他娘亲有了新的孩子，他在家里的地位就更悲催了。
半年前，方元从家里出走，来到了这甬州城附近最大的寺庙见心寺。
他是觉得这寺庙的名字好听，才选择了这里，却不知想要进这见心寺当和尚难度比大白天见到鬼还要大。
来了这里快大半年了，他眼下虽然头是光的，却是连个俗家弟子也算不上。
就是个给寺庙免费打工的，而且吃得喝的和睡的，比在之前的家里还要差一些。
虽没了冷眼无情的后爹，却又多了一个经常对他又打又骂的臭和尚。
但方元就是不肯回家。
反正爹也没了，娘也不要他了，死在庙里总比死在大街上要强。
他就是这样想的。
至于为什么开渔敲钟这个听起来这么重要的仪式，会让他这个都不是寺里正经和尚的童工来敲，那自然是有历史原因的。
就连寺庙里的大和尚见贤也说不清，他们见心寺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接下了开渔敲钟这么个政治任务，也许可以推到本寺的首任大和尚也未可知。
除了在每年三月三凌晨十二点敲响十二声钟外，庙里还供奉着一条一尺多长的木制大黄鱼。
而且这条木鱼每年都得在开渔庙会仪式开始前给送到甬州城开明街的主会场摆起来。
等庙会结束之后，还得在请回来给继续供着。
虽说这开渔庙会也算是个重要的民生庆典活动，涉及数万人的生计和饮食，可这开渔毕竟也是杀鱼，这有违佛教的根本教义。
当时接下这个任务的前辈大和尚是怎么想的，现任的见贤自然是无从知晓的，但他虽有心取消这个传统项目，却也是无能为力。
所以，配合开渔档子事情在他当家的这几年，已经沦为了一个“外包”项目，本寺僧人都不再参与，而是让像方元那样的边缘杂工来做了。
方元当然不会知道，也没有人会告诉他，只要他敲了这开渔钟，基本就等于是断了要在见贤大和尚当家的见心寺出家这条路。
当然，方元也没工夫想这么多，他还得马上回去，再努力睡个把时辰，因为他很快就得起来干他该干的杂务。
不过今日的开渔庙会对他来说，好歹也算是个重要的节日。
以前他爹没工夫带他去看的开渔庙会，来了这见心寺，倒是马上得到了这个福利。
明日一大早，他就得把寺里供奉的那条大黄鱼给送进城去。
虽然管事的臭和尚只给了他一个时辰的时间，但他躺在冰冷的板床上却有些兴奋地睡不着。
等到他又回想起他父亲的那条小船，在波浪里摇啊摇的时候，他才终于进入了梦乡。
……
一大早，在丁家村码头，丁大年跟丁慧慧一起，带着丁芳芳登上了去甬州城的摆渡船，她们要一起去看城里的开渔庙会。
这三个人里，除丁慧慧两年前跟丁石一起去过一次。
丁大年因为忙着打渔，而丁芳芳也因为各种原因，两人都没去过。
而这三个人里面，最高兴的自然是丁芳芳。
幼儿园里二十来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在昨日就都知道了她今日要去庙会，都羡慕得不行。
丁慧慧也高兴地不行，这是他第一次正正经经地跟丁大年出去约会，虽然还带了个拖油瓶，但她早早就跟朱氏请好了假。
而在甬州城这边，在距离庙会会场中心有大概200米直线距离的开明街某个沿街岔路口，陆家的小吃摊早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在一大帮人的齐心协力下给支棱起来了。
为了这次的小吃摊项目能够顺利开展，丁小波一共安排了四拨人。
第一波，都是跟周小川一般，年纪不大的小孩。
家在码头附近的平民草棚区，平日里就靠在码头捡点不新鲜的杂鱼贴补家用。
丁小波通过周小川把他们给召集了起来，大概有二十来个。他们的作用在前期至关重要。
在小吃摊还没聚拢人气的时候，就靠这帮机灵的小鬼头们带着试吃装，去人群里免费分发。
小吃摊的人气可能在短时间内很难聚集起来，所以，前期除了靠他们发试吃装外，还指望着他们之后带着贩售装直接在人群里卖。
这帮小孩，除了基本工资外，他们还能从每笔成功的交易中心中抽取1-2文钱的提成，这对这些个孩子来说，可是有着致命的诱惑。
为了这些人形贩售机，丁小波还给他们定制了统一的服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