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对。”
国字脸轻声道，声音里带着藏得很深的哽咽。
他想起了十年前在南jiang服役的经历，那时候刚当上班长没多长时间，在一起防暴处突的行动中，没能带回他的新兵。
呵呵，那个才二十出头的傻小伙，快死了还在笑，说人家参军是为了保家卫国，而他参军只是老爹为了能让他戒掉网瘾。
这下好了，虽然走的是曲线救国的路线，不过还算是把网瘾给成功戒掉了。
“我有个同事，叫小胖，原先进的侦察连，当了五年兵才转业回家，跟着我在派出所摸爬滚打。”
坐在对面的陈警官平静诉说着，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就这么平淡的打断了国字脸的回忆。
国字脸盯着手里的塑料杯，有那么一瞬间，像是回到了过去，部队的导员坐在当时还很年轻的自己对面，上下两片嘴唇不停张合着，不停的张合着。
唠叨的话很多，可中心思想就一个，安慰他。
指导员:
小子诶，我不怪你有情绪，我是怪你让我有了情绪...
小子诶，这不是你的错，这真的不是你的错...
在这个天寒地冻的早晨，马路边尘土飞扬，国字脸心里有那么一刹那的温煦和放松。第二秒，产生的却又是满满的愧疚，快要溢出胸口的愧疚。
“这小子呵，当了这么多年的兵，心还是没收起来，工作上还是野得很。干不惯派出所鸡毛蒜皮的事，满脑子的大事业。”
“后来我因为工作原因调离了原单位，再一次碰到他时，人已经是威风凛凛的事业编警察，在南疆扛着枪巡街，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听到“南jiang”二字，国字脸猛地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
“陈...陈警官，是煤矿的事情么...”国字脸的上下嘴唇有些打颤，粗壮的手指控制不住的抓在桌子边缘。
坐在边上的小王，默默地看着他的老班长，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老班长这样子的作态，原本话还挺多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说话。
他习惯性的想插上几嘴，可如今，真真切切的坐在两位班长之间，到底还是没吭声，不过能感觉到自己班长正努力压抑的那股子情绪。
这会儿，小王突然理解了自己和他们的差距。
那就是训练场上再优秀，跑得再快、射得再准，终究不如真正上过战场的百战老兵。
马路边上，安静的只剩下三人的呼吸声。
片刻后，陈警官眼神飘忽，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搜山的时候，小胖说自己是侦察兵，现在干的就是老本行，抢着跑到队伍的最前头...”
“后来呢。”
国字脸轻声问道，语气里没有催促，只有一种战友间的默契，可手里被攥紧乃至变形的塑料杯，出卖了他的真实想法。
他猜到了结果。
“后来...”陈警官收回视线，微微低头，一动不动的盯着身前的桌子，声音变得沙哑，“砰的一下，人就倒下了，就，倒下了...班长，你说，人怎么会这么脆弱呢...”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真听到了结果，国字脸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震，刚才还能勉强支撑，这会儿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下子松垮下来。
他想起了死在自己怀里的那个新兵。
国字脸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作为有过同样经历的自己，此时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去这么多年，国字脸还经常陷入自责，如果当时他再谨慎一点，动作再快一点，也许那个新兵就不用死了。
那个入伍第一天，就信誓旦旦要当最年轻的将军。
那个入伍第二天，就开玩笑要开启七百天倒计时的家伙。
那个快死了，都不让他安心的家伙。
国字脸情不自禁坐直了身体，面无表情，可心底里却早已泪流满面。
“不过我并没有遗憾。”
陈警官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兴许是国字脸的错觉，这会儿他发觉对方的嘴角竟有些不易察觉的勾了起来。
为什么没有遗憾？
为什么，还...还笑了？
国字脸有些恍惚。
“知道为什么吗？”
正当国字脸竖起耳朵等待答案时，哗啦一下，陈警官推开桌椅站了起来，朝向对面马路上的宾馆大门。
几个人影从宾馆里头走了出来，当先那人远远看去身形较之常人壮硕许多，也在往早点小摊这边张望。
鬼鬼祟祟的样子，与其挺拔、健壮的身形产生了巨大反差，看着竟有些可笑。
“班长，因为我亲手给他报了仇。”
说罢，陈警官大踏步走了过去。
国字脸怔怔的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想起方才两人的对话，玉买肯、小胖、牺牲的战友，以及手刃仇敌的陈警官。
这些零碎的片段此刻在国字脸的脑海中串成一条清晰的线：他们这次的护送对象，要前往缅北，给他的战友复仇。
“班...班长，这人是谁？”
小王的突然发声，让尚在沉思的国字脸清醒过来。
“班长，目标出来了，我们要不要上？”小王眼睛盯着马路对面，身形缓缓站起，竟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兴奋。
国字脸突兀的问道：“小王，你还记得刚入伍的时候，你说的话不？”
“什...什么？”班长突然的转变让小王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班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哪还记得。就是，班长，那边，那边，我们的目标，目标，出来...”
小王跳着脚指向对面的宾馆大门，语速越来越快。
“第一天进部队，大家闲聊的时候，你说自己想当兵王。”国字脸打断了小王的话，自顾说道，“结果经过几天训练后，我问你这位‘未来的兵王’感觉怎么样。”
国字脸顿了顿，脸上露出莫名的微笑，有几分模仿小王高亢的语调：“你说，班长，不是兵王，我说的是我想吃槟榔。哈哈，哈哈。”
小王被老班长突然的转变搞得有些懵圈，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国字脸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边上，面容年轻的小王，恍惚间，像是与十年前，那个倒在他怀里的网瘾少年重合起来。
复仇呵，复仇。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小王的肩膀上，将其生生按回在椅子上。
“吃饭。”国字脸低下头来，轻声道。
“班长，人出来了...”小王指着马路对面，满脸诧异，第三次问道。
“吃饭。”国字脸浑然不觉，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班长，就是我们护送的目标，他出来了...”小王复又站起，情绪激动的手舞足蹈起来。
“我说，吃饭！”国字脸低声喝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