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的清晨,金色阳光洒落在九指王城,为这座雄伟都城披上一层神圣光辉。
御书房外,神算子垂首来回踱步,官袍下摆沾着晨露也浑然未觉。
这位圣儒宗数院出身的工部客卿,虽领玄算师闲职,却从未入宣政殿议政。
此刻突然接到郑王传召,惊得他连夜核验所有经手案牍。
一月以来,他殚精竭虑核算的两大国策项目,此刻在识海中轮转:
贯通秦戎两州的八骏官道,需劈开一百七十三座险峰;
北漠赤炎炭矿,更要凿穿三百丈玄冰层……
这两项营建要务,他运用算学推演过盈虚平衡,十年可收回全部投资成本。
然而,西北战事持续消耗国库储备,军费开支如同无底洞般吞噬银钱,户部账册上的财政赤字,已攀升至触目惊心的程度。
这两项工程虽前景可期,可却已无力推进实施。
在六部联合审议时,工部尚书提出建议,决定引进民间资本推进两大工程。
初步方案已获通过,并顺利呈递至郑王御案,然而朱笔御批时,却只留下八字御批:
“富贾擅权,非社稷之福。”
言下之意,尽管这些工程收益可观,但若交由民间资本运作,恐催生新兴权贵阶层,导致“国强民不富”的局面。
批示虽然简短,可却道出郑王深远的治国考量。
此事牵涉国本,需从长计议。
加之当前大郑国战事吃紧,六部资源优先保障兵部需求,其余政务皆需让步。
两大项目因此搁置,工部神算子亦暂得清闲。
此番突蒙郑王传召,神算子反复检视手头事务,却始终不明缘由。
毕竟工程既已搁浅,战事又非工部主责,何故单独召见?
不一会儿,神算子正静立等候,忽闻廊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和大人,北漠战事胶着,军需供给实在吃紧,还望户部再筹措些粮饷。”
兵部尚书顾南平眉头紧锁,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奈。
原本他的安南将军当得好好的,可由于原兵部尚书告老还乡,被擢升为兵部尚书,面对千头万绪的军务,尤其是筹措军需这等繁琐差事,着实令他头疼不已。
“顾大人有所不知,为解前线燃眉之急,我秦州和氏已倾尽家财。”
户部的和大人脸色发苦,摇头说道:“依下官之见,百万大军固守关隘,每日耗费甚巨,不如……”
“和大人!””
顾南平剑眉一挑,没好气说道:“御前奏对,你为何不直言?”
和大人讪笑两声,正欲解释,忽瞥见静立一旁的神算子。
“王上召见工部?”
自语一声后,他那张堆满肥肉的圆脸上,神色更加的苦涩起来。
“兵部军需,尚且捉襟见肘,工部诸事还望暂缓。”
话毕,便摇头叹息一声,跟着顾南平并肩离去。
“神算子大人,王上召见。”
一道清越女声传来,只见身着素纱宫装的侍女款步而出。
神算子抬头望去,恭敬作揖道:“有劳仙子引路。”
郑王座下有两位贴身侍女,壁水真君与翼火真君,此两位为孪生姐妹,但神算子实在难以分辨,此刻只得谨慎以‘仙子’相称。
御书房内沉水香氤氲如雾,郑羽儿金袍广袖垂落在紫檀案几,朱笔正勾画着兵部奏折‘北漠军械贪墨案’五字。
堆积如雪的奏折旁,茶盏中的雾气早已散尽,只余几缕残香萦绕,案几上精致的云纹瓷盘中,那些桂花糕、杏仁酥等御膳房特制的点心,已然被享用过半。
修真国度政务特殊,君王往往闭关修炼,非紧急军情数月乃至数年方临朝理政。
郑羽儿近日潜心修行,除兵部要务特事特办外,其余奏折皆暂缓处置,出关后集中处理积压政务。
“啪!”
狼毫笔重重掷入青铜砚里,墨星溅在《吏部考功司呈报》上。
郑羽儿凤眸里掠过寒芒:“北漠将士浴血时,竟有硕鼠敢动军械饷银?着刑部六扇门捕快,三日内锁拿主犯,押送大理寺严办!”
说话间,抬眸望见神算子已至殿前,原本冷峻的凤目顿时柔和下来,唇角微扬道:“爱卿来得正好。”
神算子连忙趋步上前,广袖垂地施礼道:“臣神算子,恭请王上圣安。”
郑羽儿素指轻抚案上奏折,语气温婉如话家常:“今日召卿前来,原非为朝堂要务。自道德子前辈坐逝证道后,洙泗山门上下可还安好?”
“托王上洪福,青灵子师弟重开六艺讲台,诸院教习各司其职,洙泗山门气象一新。至于圣人学院……”
说到这里时,他略作迟疑,继续禀道:“圣贤子师伯德高望重,已接掌副院长之职,正着手整顿学院纲纪。”
郑羽儿闻言颔首,含笑说道:“圣贤侯元婴在即,以他教化边荒文脉之功,加封国公确是水到渠成。”
见君王仍不道明召见缘由,神算子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执礼恭声道:“微臣斗胆,不知王上今日召见,有何圣谕示下?”
郑羽儿凤眸流转,目光落在垂首而立的臣子身上。
“神算子爱卿,可曾听闻无极门所颁的天工令·百艺征贤?”
神算子闻言神色一怔,宽大袖袍中的手指下意识蜷缩。
道德子坐逝证道那夜,洙泗山穹顶垂落星辉,无极真王隔空铸就外事分殿,那道横贯虚空的天工令,至今犹在他脑海里回响。
“微臣……自是知晓。”
青玉地砖倒映出他鬓角斑白,声音却是低沉下来。
郑羽儿执盏浅啜灵茶,沉吟说道:“六阶巅峰的玄算师,在边荒堪称是凤毛麟角,然工部案牍岂能尽展所长?”
说到这里,她拂袖站起身来,提高声音道:“邙山发布天工令,正需……”
“哎——”
神算子苦笑长叹,满脸苦涩道:“王上明鉴,微臣是精于算术,可是这点微末道行,于无极真王眼中不过稚童把戏,虽有心想要应召,可恐技艺不足遭耻笑。”
言及此处,他望着地砖上斑驳倒影,仿佛又见那青衣身影,挥洒间破解算术难题。
二十多年前那幕犹在眼前,那两句字字诛心的话,梦魇般犹在萦绕耳畔。
“区区二元算经,居然视若珍宝?可知世间尚有三元、多元运算?”
“九宫阵法这等儿戏也敢卖弄,可解得十六宫?可知三十二宫玄机?”
这些年以来,他虽潜心的钻研,算术造诣精进不少,然距突破七阶玄算师,仍有不小的差距。
郑羽儿听他盛赞自家夫君,眉眼间笑意更甚,柔声道:“神算子,你可知道?当年无极真王六阶炼丹师,在丹道一途上,无极门算是首屈一指。”
她轻抿唇畔,继续说道:“可如今呢?他依旧停留在六阶丹师境界,可在无极门丹堂内,陆有福已然是八阶炼丹师了。“
“王上是说……”
神算子眸光微动,心中似有所悟。
“没错,无极真王日理万机,哪里闲暇钻研这些算术小道?”
郑羽儿颔首点头,沉声说道:“你且放心前去,无极门招收修真百艺,自有一番不同造化,岂是工部这方寸之地可比?”
“臣……叩谢王上恩典!”
神算子激动得声音发颤,当即大礼拜倒。
对他这等痴迷算术之人而言,无极门提供的平台与资源,远非工部闲职所能企及。
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研究条件,都将是天壤之别。
“去吧。”
郑羽儿含笑挥手,待他退出殿外,却是轻叹道:“上月核查河工账目,三司联手仍错漏百出,你这算术大师一走,孤怕是要寻上百个庸才,才能抵得上你一人的缺。”
翼火真君手捧玉碟轻步上前,新制的芙蓉酥氤氲着灵气。
郑羽儿素指摄来两块,那雪腮微鼓的模样,全然不似一国之君。
自晨起批阅奏折至今,这已是她第三次传膳,可腹中似有一团温火灼灼燃烧,仍然有强烈的饥饿感传来。
自两月以前,在她离开邙山的时候,便察觉体内悄然孕育着新生命。
作为元婴真君,对气机感应最是敏锐,那缕与自身血脉相连的生机,如同初春枝头最娇嫩的芽苞,正贪婪汲取着母体养分。
上个月莫问天携渔儿来访时,她几度欲言又止。
天都山决战事关边荒气运,终究不忍让夫君分心。
如今战事尘埃落定,抚摸着已显怀三月的腹部,郑羽儿唇角不自觉漾起温柔笑意。
“再添些灵雾茶糕来。”
她轻声吩咐着,玉指捻起块雪莲酥轻咬,晶莹糕屑沾在唇边,也顾不得君王威仪。
腹中胎儿似有所感,传来阵阵欢欣雀跃的波动。
侍立两侧的宫女们交换着眼色,自庖丁大师随无极门前往西荒,御膳房已许久未见王上这般好胃口。
案几上呈的九珍果盘,那产自云州秘境的朱颜果,转眼便少了小半。
“渔儿总嚷着要弟弟呢……”
郑羽儿忽然轻笑出声,想起小时候的女儿,趴在夫君肩头说悄悄话的模样,凤眸里泛起潋滟柔光。
她想着不由的痴了,指尖在隆起的小腹上画着圈,仿佛在勾勒未来麟儿的面容。
“待夫君凯旋……”
正出神间,腰间传讯玉佩突然泛起青光。
正自呢喃间,腰间青玉传讯佩骤然泛起莹光。
郑羽儿凤眸倏然亮若星辰,手指轻颤着抚上玉佩:“是问天……”
(本章完)